25年前千里送丈夫骨灰回乡 她也想百年后落叶归根
清明前夕,市民前往成都长松寺公墓扫墓。
三线建设时期,入川人员达上百万人,每年清明,这些“移民”总会泛起浓浓乡愁
三线建设时期,入川投身建设的知识分子、工人等就有上百万人。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第一代移民多数已经上了年纪,大部分已经衍生到第三、第四代。
连日来,记者走访了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五冶集团等多个三线建设时期的重点科研机构、工厂。在老一代“移民”的眼里,故乡就像一杯浓浓的思念的酒,落叶归根的情愫一直都在。而每年清明节,这些新中国成立后迁徙到川中的人们,总会泛起浓浓的乡愁。然而,相对第一代的背井离乡,渴望落叶归根,他们的后代对故乡、祭祖的情怀日趋淡化。
挥不去的乡愁
在后代们的讲述中,父辈的寻根之旅有着曲折和心酸。
千里送丈夫骨灰回徐州
昨日,在成都水碾河的一个茶楼里,记者见到了多位五冶集团第一代职工的后代。在这个企业里还有着上百位退休职工,是当年三线建设时期迁移到成都的。
年近六旬的王瑛,最近一次回江苏老家徐州是2006年,距今近十年了。
1930年末,老家在江苏徐州的父亲王爱国离开家,先到东北搞建设,后又被调到湖南。王瑛一家七口人,姐姐生在东北,她和老三生在湖南,后来父母在成都又生了老四和老五。“国家要我们去哪,我们就去哪!”王瑛说,父亲拖家带口从东北来到了四川。1967年,父亲被分配到五冶集团,负责开吊车。从那时起,一家人漂泊的旅程开始稳定下来。
由于长期的奔波劳累,父亲于1985年患病去世。当时二十多岁的王瑛接替了父亲的名额,在五冶集团当起了油漆工人,而其它的姐弟也开始生儿育女,在成都扎跟。
从东北认识父亲后,王瑛母亲李瑞芳一路跟随着丈夫,如今已经是85岁高龄的她,却很少提起丈夫。王瑛说,父亲去世那年,55岁的母亲把他们姐弟几个拉到跟前,说想把他的骨灰送回徐州。母亲说:“你们爸在外面漂泊了一辈子,人死了还是想回家。”但最终因为母亲工作的原因,父亲的骨灰在成都的殡仪馆存了5年时间。
1990年,60岁的李瑞芳正式退休。而她退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王爱国的尸骨送回江苏。王瑛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母亲拉着她和弟弟的手说,“毕竟徐州是爸爸的根。”执拗不过母亲,儿子陪着她坐上了赶往徐州的火车。骨灰盒子放在包包里,火车到站,又换乘汽车,一共坐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徐州。儿子一路上看到,母亲时不时地抱起放骨灰盒的包包,喃喃自语,“回家了,回家了。”
年过八旬她也想落叶归根
到了徐州老家,李瑞芳又上山寻找丈夫家的祖坟,最终她把王爱国的骨灰安葬在婆婆的墓地旁。“妈妈是要让爸爸落叶归根,这样她才会心安。”王瑛说。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李瑞芳还时不时回江苏祭拜,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方便了。而家里人最后一次回去看望王爱国,是在2006年3月。那一次李瑞芳已经70多岁了,不能再出远门,她委托女儿再到丈夫的坟前看看。
回来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兴高采烈地聊着故乡的见闻。说着说着,母亲叹了口气,“我要是跟你回去就好了!”一时间,整个客厅沉寂了下来。王瑛发现,母亲的眼角有些泪水。如今,李瑞芳已经85岁高龄了,王瑛也在刻意回避提起回乡拜祭父亲的事情,她说她知道,母亲一心想回去,即使以后母亲离世,她还是会尊重母亲的意愿,将骨灰带回江苏老家。
王瑛说,回去一次并不容易。成长在四川,故乡却在江苏徐州的一个农村里,每次回去,都是一番舟车劳顿。每每到了清明节等重大节日,他们只能在楼下烧点香纸,简单祭奠一下对父亲的哀思。
正在远离的故乡
老家、故乡,对“老三线”们来说已经变得十分遥远和渺茫。城市化带走了老屋 故乡变得遥远
3月25日下午,记者在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的大院里见到了三位白发老者,他们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为三线建设,被分配到四川的。在这个大院里,可以听到全国各地的方言,但很少听到四川话。
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当年从全国各地来到四川的“老三线”,他们都已经退休,但不会再回老家,而是选择一辈子扎根在四川。
姚老先生是个老上海,今年77岁。1970年,三线建设开始5年后,他响应国家号召来到四川,并在这里扎了根。
姚老先生的老家在上海延安南路上,因为城市急速发展,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园。“就算回去,也只能在亲戚家住两天,老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老家同样在上海,今年已经71岁的邢老先生也深有感触,“现在城市变化很大,小时候住的房子早就拆掉了,故乡已经找不到了”。
回不去的乡土
面对回不去的乡土,有人执着,有人坦然。
拄着木棍上山找祖坟
临终前也未找到
成都市民高虹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三线大潮的一员,他们从辽宁抚顺来到四川。
“我父亲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找到祖坟在哪儿,这是一个遗憾。”高虹的老父亲在今年2月走了,享年89岁。高老先生对老家感情很深,从1967年入川后,他每年都要回抚顺。除了去看望留在抚顺的妹妹外,高老先生回去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祭拜。
然而,一次祖坟搬迁后,高老先生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祖坟了。高虹的母亲去世时,他把骨灰寄放在了成都,将近10年。父亲告诉她,找到祖坟后,再给母亲下葬。父亲的执著,作为女儿的都明白。
“我爸几年前身体一直都还算硬朗,经常一个人坐飞机、火车到抚顺,有时一找就是一两个月。”高虹说,父亲在找祖坟的事情上,似乎有点倔强。“有时候一个人拄着木棍就上山找,有时又请村民帮忙找。”可遗憾的是,直到今年2月份去世,高老先生都没有找到祖坟。女儿不得不把他和母亲安葬在成都。“家里烧炷香,纪念下就行了”
与邢老先生同一批来到四川的有两个连队,总共二三百人。到了1982年前后,因为政策变化,其中很大一部分选择回到老家工作,但也有人和他一样选择留在了四川。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70多岁的朱老先生是1968年到的四川。离开家乡已经接近50年,朱老先生乡音未改,还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但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回过几次老家。
“我们这一代人,父母大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老家也没什么亲人了。”邢老先生说,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回老家给父母扫过墓,“在自己家里烧炷香,想一想,纪念一下就行了”。年轻一代:给爷爷扫墓,是父亲硬拉着去的
移民入川的老一代,乡土意识强烈,回乡祭祖频繁。而年轻一代却慢慢淡薄,甚至“抗拒”老一代一起回乡祭祖的要求。
今年54岁的市民李先生告诉记者,他从已经过世的父亲口中得知,自己祖籍在河北衡水,但他从来没有回过自己的老家。“我是在天津出生的,7岁时跟随父母到了乐山,在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的大院里长大。”而出生地天津,李先生也只在工作后,出差路过时回去过几次。
李先生的父亲最早也是在核工业北京地质勘察院工作,1968年全家搬迁到四川乐山。老父亲去世后,被安葬在乐山,没有落叶归根,李先生觉得“方便祭奠”。
李先生的儿子今年28岁,父亲的老家和出生地对他来说,更是只是个概念而已。为此,只要儿子在家,李先生都逼着他说普通话,“不能让他忘本”。“传统观念在年轻人心中越来越淡,我儿子只去给他爷爷扫过一次墓,还是我硬拉着去的。”李先生说。
同样已经看淡这种乡土情感的,还有高虹。高虹说,她生在四川,家人以及朋友都在四川,而她从来没有去过辽宁,对那里基本算得上一无所知。加上这些年的变迁,与祖地的亲戚基本断了联系。社会学者老一辈乡情越来越浓年轻一辈融入“新环境”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夏学銮认为,当年参加三线建设,从外省移民到四川等地的人员,由于工作等原因一直很少回老家,祭扫行为也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回家祭扫的想法和乡土意识则会越来越强。但是,这批移民的子女随着父辈来到新的地方后,出生、成长完全在当地,对于“老家”的概念和乡土意识也必然会被冲淡。华西都市报记者李逢春李秀江实习记者董兴生杨力摄影刘陈平(应当事人要求,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