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岁川籍远征军老兵:17岁投笔从戎远赴滇缅打鬼子

30.04.2016  07:50

  谢惠庆近照。

  印度兰姆伽训练中心,远征军士兵训练投掷手榴弹。

  中国远征军的通信联络兵。

  谢惠庆(右)与堂弟谢惠祥在贵州大学门口合影。

老兵档案

 

  姓名:谢惠庆

  年龄:90岁

  民族:汉族

  籍贯:四川成都

  所属部队:中国远征军新一军新三十师山炮一营三连

  职务:准尉

  口述实录

  “当时成都南较场成立了教导第二团,有2100多名在校学生报名参加。在成都新华中学念高中的我,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同时也怀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志向。

  “我们到达密支那时,战斗已打响了几十天。有的战友踩中地雷,瞬间被炸飞2米多高,摔下地时大腿已被炸断。日军暗堡坚固,又占据险要地势,不少冲锋的战友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飞机、重炮、机枪,能用的都用上了,密支那战场完全就是焦土。攻克密支那后,那座城除了焦痕,就是死寂。

  “炮兵的炮弹射向敌方,准不准?炸到要害地方没有?要通过前线的侦察兵报告给炮手,及时调整炮筒高度和方向,才能将敌方重要阵地摧毁。我负责接好战斗时被破坏的通信线,这个工作还得机灵,保不准线还没接好,命就被炸没了。我见到太多战友牺牲,全是年轻生命,一眨眼就没了。

  火车穿过一条幽长的隧道,满眼尽是险山和峻岭。谢惠庆知道,快要到家了。在贵阳开往成都的火车外,夕阳悄然落下,山间炊烟袅袅升起,其中,也许有母亲正在为归来的游子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见到这样的景象,谢惠庆想起了17岁那年出川抗战的情景。

  70多年前,谢惠庆与当时的大多数热血青年一样,毅然弃笔从戎,远赴滇缅抗战。在飞机重炮云集的滇缅战场,他见证了中国远征军的胜利,也见到了众多战友的牺牲,还有被战火摧毁的城镇……

  2016年4月21日,贵州大学花溪校区。从四川老家祭祖归来已经一年多的谢惠庆,望着窗外的绿树,再次回想起那段艰苦的抗战岁月。

  高材生走出学堂 投军参加抗战

  谢惠庆目前住在贵州大学花溪校区,这里是他任教10多年的地方。他喜欢课堂,70多年前,他在成都新华中学读书时,是班里的尖子生。

  1926年重阳节,成都华阳,秋菊绽放,谢惠庆出生了。11岁那年,北京卢沟桥上响起了枪声。1943年12月,川人前赴后继投奔抗战前线,死伤惨重。这更激励了青年学子保家卫国的决心。

  当时,从东北迁到四川三台的东北大学,发起知识青年从军救国的号召,随后扩展到后方多个地区,社会、学校反映十分强烈。尤其是成都的青年学生,更是热血沸腾,积极响应号召参军,陆续奔赴抗日前线。为此,后方各地纷纷成立了知识青年从军教导团。

  谢惠庆说:“当时成都南较场成立了教导第二团,有2100多名在校学生报名参加。在成都新华中学念高中的我,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同时也怀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志向。”随后,他与班上10多个同学,跑到南较场报名参军。凭借个子高、体能好的优势,他被编入教导第二团三营九连,开展了为期两月的训练。

  驼峰航线抵印度 接受美式训练

  1944年临近春节时,谢惠庆还没来得及吃到年夜饭,就匆匆坐上飞机奔赴印度受训。为不被日军战机发现,他们所乘坐的运输机,选择走驼峰航线。

  飞机时而穿越山峰,谢惠庆能看到银白雪山;时而钻进云层,窗外是一片明亮的云海。由于他们所乘为运输机,当穿越高原雪山时,机内温度骤降,谢惠庆等人赶紧裹上棉衣。飞机到达印度时,气温又快速升高。

  谢惠庆说,最恼火的是,飞机时而升高,时而下降,他的耳朵鼓膜也因气压变化而生疼。在汀江机场下机时,多数人是昏昏沉沉的。

  休整3天后,谢惠庆等人换上新军服。在一名中国领队和美国领队的带领下,从汀江坐船,然后转乘火车,抵达印度兰姆伽。

  随后,他们分别被分配到战车营、工兵营、通讯营、炮兵营等诸多兵营。谢惠庆同老乡景德厚,被分配在新一军新三十师山炮一营三连,连长为湖南人罗学万。

  在简易的战地帐篷内,他们由美国大兵授课通信技术,一名中国翻译同步翻译。

  由于底子好,谢惠庆很快就掌握了炮兵通信中的有线电、无线电、有线总机、布板信号等知识。

  理论学习一月后,他们开始了半年的野外实弹训练。结束后,部队奉命参加战斗,首个地点就在缅甸重镇——密支那。

  重兵集结密支那 战友牺牲惨重

  1944年夏天,谢惠庆全副武装,随部队开赴密支那,支援这场已进行数月的战役。

  密支那战役,是滇西缅北战役中的大型战役之一。战斗地点在中国云南与缅甸北部交界,目的是争夺密支那、掩护修筑雷多公路(又名滇缅公路、史迪威公路)。其中,攻击方为孙立人的新38师、廖耀湘的新22师以及美国的麦瑞尔突击队,总兵力3万多人。

  1944年4月,史迪威命令部队编成一支奇袭密支那的中美混合突击队,并于当月底袭击日军占领的占西机场等战略要地。

  受袭后,日军为夺回被抢占区,组织部队反击。日军虽然兵力单薄,但占有地形优势,且在密支那经营防御两年之久,防御设备不但坚固隐蔽、交通联络方便,而且火网编成严密,隐秘的侧防火力急袭点遍布各处。

  “我们到达密支那时,战斗已打响了几十天。”谢惠庆回忆说,初经战事的他,在密支那见到了这辈子最惨烈的景象。

  “有的战友踩中地雷,瞬间被炸飞2米多高,摔下地时大腿已被炸断。日军暗堡坚固,又占据险要地势,不少冲锋的战友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飞机、重炮、机枪,能用的都用上了,密支那战场完全就是焦土。”谢惠庆说,那场战役,是他见过的最惨一次,攻克密支那后,“那座城除了焦痕,就是死寂。

  遭到日本兵围攻 二连几乎覆没

  密支那战役后,新一军新三十八师、新三十师、新五十师等部队,在短时间休整后,又继续对日占地区发起反攻。

  中国远征军连战连捷,相继攻克八莫等地。1945年1月15日,友军一个连率先冲入南坎城,其余部队陆续进入市区。经过激烈巷战后,中国远征军完全攻占南坎。残余日军向南坎东北,以及东南方向溃逃。

  2月20日,新一军继续扩大战果,新三十师攻克新维。随后,谢惠庆随军进攻腊戍,发生了悲剧的一幕。

  当天,到达腊戍的骡马山炮营二连,准备稍作休息。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已被日军监视。日军在评估他们的作战能力后,将他们围住。趁他们还没有步兵保护,日军发动了极为猛烈的袭击。被动反击的二连,在无支援的情况下,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当时日军几乎瓦解,没想到还会主动出击。”活着的远征军战士,含泪找到战友的遗体,就近将他们埋葬,并竖起简单的墓碑。

  尽管如此,中国军队连战连捷,日军节节败退,战事的趋势已敲定。作战中,谢惠庆所在部队还俘虏了一批日本兵,缴获大量战利品,如步枪、机枪、火炮、汽车等。

  抢救指挥通信线 穿梭在炮火中

  在兰姆伽的训练中,谢惠庆的通信技术得到美国教官的认可,顺利地被分配到通信兵种,担负保持前线通信畅通的重担。

  到1945年3月,谢惠庆已历经多次战斗。战斗中,谢惠庆主要负责保障侦察兵与炮手的通信。

  有时,前线侦察兵与后方炮手用无线电进行通信,很容易被日军识破,达不到保密效果,反而容易暴露炮兵所在位置。

  所以,他们更多是选择有线通信。但要在战场上布线,容易被炮弹、机枪破坏。谢惠庆的工作,就是负责接好战斗时被破坏的通信线。

  “炮兵的炮弹射向敌方,准不准?炸到要害地方没有?要通过前线的侦察兵报告给炮手,及时调整炮筒高度和方向,才能将敌方重要阵地摧毁。”所以,他们的工作尤为重要。谢惠庆说,做这个工作还得机灵,保不准线还没接好,命就被炸没了。

  由于长期处在前线,谢惠庆见到太多战友牺牲,至今回忆起来仍不免唏嘘,“全是年轻生命,一眨眼就没了。

  由于屡立军功,腊戍战役后,谢惠庆被提升为准尉。“当时我们连队除大炮外,士兵配步枪,班长配汤姆逊冲锋枪,连长配手枪等武器。

  谢惠庆回忆说,腊戍后来的布防工作,移交给了英国部队负责。

  全军欢呼胜利了 相继退伍回家

  1945年4月,谢惠庆从腊戍乘飞机,辗转八莫,返回云南昆明。之后,前往沾益地区休整,等待收缴的骡马回来。3个月后,部队奉命开赴广西,与日军进行最后决战。

  但当他们行军到广西桂县时,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得知消息后,谢惠庆所在部队的战士们,放下武器奔走庆祝,有的战士甚至喜极而泣。随后,他们奉命前往广州,在新塘镇驻扎。

  国仗打完,这批抗日救国的学生,希望能退役复学,回到老家看望父母。谢惠庆说,军长孙立人告诉他们:“学生参军,目的已经实现,你们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军队中,应该让你们回到学校,继续学习知识,为国家储备人才。

  1947年,谢惠庆被分配到贵州国立大学。当时,贵州大学新生已经开学近一学期,学校注册组的老师表示,学校可以保留学籍,让他先回家休息,第二年秋再来上学。

  在外多年的谢惠庆,终于可以返回成都了。他乘汽车到重庆,结果遭遇小偷,行李中的战利品以及收缴的日本国旗等物品,均被盗走。如今,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英国军用手钳,被他保留了下来,这也是他参加抗战的唯一纪念品。

  回家见过家人后,1948年,谢惠庆赴贵州大学法律系学习。

  60多年后再回家 老兵含泪告别亲人

  1952年秋,谢惠庆大学毕业。他给家人写了封长信,说自己要在贵州工作,望双亲保重身体。

  谢惠庆被分配到了贵阳高院工作,这一干就是整整28年。其间,他在贵阳结婚、生子。

  1980年,贵州大学恢复法律专业,他被调入贵州大学法律系任教,长达10多年时间。

  2015年4月,离家60多年的谢惠庆,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坐上回成都老家的火车。

  窗外飞驰的风景,没有使饱经岁月洗礼的谢惠庆出现丝毫的动容之情。

  直到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崇山峻岭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才自言道:“要到家了。

  这一次回家,他是为参加谢家的祭祖典礼。“我今年90岁了,如果再不回来祭祖,很担心以后就没机会了。”谢惠庆祭拜完祖先和父母后,含泪告别成都老家。

  “如今,他喜欢看书看报,有时会出门走动。”谢惠庆的堂弟谢惠祥说,祭祖典礼不久后,谢惠祥带着家人前往贵阳拜访过这位老大哥。在贵州,谢惠祥得到了一篇堂哥写下的抗战回忆录《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里面记录了他当兵、打仗,以及归来的情况。”谢惠祥说,细细看完了这篇回忆录,“他的事迹,就是那个年代抗日青年的一个缩影。希望这种保家卫国的抗战精神,能永远接力式地流传下去。

  谢惠祥华西都市报记者杨力(谢惠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其余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