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大战前 川军三打两下店
川军投弹手。
在北方抗战的川军士兵。
中国军队向山东南部集结。
川军转战北方战场。
川军炸毁的日军坦克。
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梁斌山东济宁、枣庄摄影报道
《水浒传》里,三打祝家庄的故事发生在梁山附近。抗战时期,距梁山150公里外的两下店,发生过川军三打两下店的战斗。两下店位于山东邹县(今邹城市)以南10多公里的津浦铁路上,是邹县南部最大的一个集镇。两下店以南,是微山湖边上的滕县。过了滕县,可直下台儿庄。1937年12月中旬,日军攻占南京后,从南北两路夹击津浦铁路。一路进攻济南,山东的韩复榘闻风而逃,4天南撤200多公里。日军跟随其后,一路南下,占领邹县,把前沿阵地设在两下店,此地距徐州仅120公里。此时,津浦路南段,中国军队正同北上夹击徐州的日军激战,无法抽调部队北上拒敌,第五战区陷入全线危急的状态。正在此时,阎锡山想把川军逐出山西,李宗仁得到消息后致电军委会,要川军立赴山东。对李宗仁来说,这是当时他唯一能抓住的前线部队。1938年元月初,赶到山东的川军22集团军得到命令:进驻滕县及其以北地区,相机进攻并占领邹县,确保徐州外围地区安全。要进攻邹县,首先要占领两下店。
两次攻打
日军火力猛川军没打下
1938年春节前,川军22集团军41军125师曾两次派兵偷袭两下店,并一度攻入两下店镇内。
时任41军前敌指挥部参谋长的熊顺义在《滕县血战纪实》中写道:1938年春节后不久,125师375旅750团在团长陈士俊指挥下,曾派3营营长尹唯一先后两次雪夜袭击两下店。
第一次是在当年1月14日晚上,被进攻的是日军一个大队400多人。川军当晚8点出发,第二天凌晨零点许摸到两下店。当时日军大多还没入睡,有的在酒店饮酒,有的在房内烤火。
尹唯一下令不准随意放枪,一定要按奇袭的部署,等各部队都到达位置后,一起动手。到时,大家对准敌人,先投掷手榴弹,再开枪射击。
不料,行动被日军发觉,双方展开激烈夜战。激战到黎明,仍是相持局面。邹县日军的增援部队200多人赶到,尹唯一未完成歼敌任务,被迫退回原阵地。尹唯一受到团长批评,团长限令他准备5天,再进行第二次夜袭。
日军遭受第一次夜袭后,提高了警惕,加强了防御。除加强工事、多开枪眼、增加侧防火力点外,炮兵阵地也加强了掩体,防止川军炸毁其火炮。日军还加强了马厩的防护措施,防止马匹受到川军袭击。
当月20日晚,川军进行了第二次袭击。哪知日军早就作好了防备,躲在据点里就是不出来。川军一进村,暗探就向日军报告。等川军分头向袭击目标靠近时,日军先放照明弹,然后集中火力,一齐向川军射击。
日军炮兵还以4门山炮进行夜间射击,他们多用子母弹在空中爆炸,让炮弹壳内的若干小弹丸散向地面,以大面积杀伤川军。川军见势不妙,马上撤退。
遭遇两次夜袭后,日军继续加强了两下店的防御。尽管川军没有一门山炮、野炮、平射炮、榴弹炮等可用来敲开日军坚固工事的武器,22集团军仍准备第三次攻打两下店,这个任务依旧由125师担任。
再次攻打
突袭有成效,攻进镇子里
从1月20日至2月中旬第三次攻打,川军有了20多天的休整时间,给当地老百姓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1925年出生的邹城市大季寨村村民张茂科曾说过,川军对老百姓很好,公买公卖,一口川音。他仍记得,“一个两个”在川军口中是“一勾两勾”。他还记得,川军炊事班常拿米饭锅粑给村里小孩吃,“打仗前,川军和村里人都混熟了。”
备战在紧锣密鼓进行着,攻击任务确定由125师373旅谭尚修团长指挥4个营完成。旅长卢济清召集相关人员一同登上两下店南面的葛山查看地形。一行人从山上俯视两下店,卢济清制定出作战计划和进攻路线并征询意见:镇南是日军的重点区,镇北防御较弱,主攻方向应选择在北面,南面为助攻。
作战计划还提到,攻击必须以奇袭方式进行,充分发挥川军夜战和近战的本领,敢死队要以大刀和手榴弹为主,要避开日军的火力。他们意识到,虽然川军人数处于绝对优势,但双方火力悬殊,取胜的关键在于隐蔽接近和快速突袭。
谭尚修有两次奇袭的经验。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能在突袭中打乱日军的指挥,在日军还没有调整好火力时攻入其核心,才有可能取得胜利。为此,他挑选出300多精壮士兵组成敢死队,作为尖刀队伍。
2月16日,担任主攻的一、二营士兵全部反穿棉衣,把白布里子罩在外面,和雪地混成一色。到了半夜,卢济清到主攻部队作战前动员。动员会后,大家饱餐一顿。在当地老乡的带领下,两支穿着白衣服的部队和当地抗日武装红枪会的一些队员,悄悄地从葛山阵地出发,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中。
主攻部队出发后,谭尚修也随着预备队进入到两下店北面紧邻铁道的既定指挥位置。
拂晓前一小时,部队部署完毕。时机到了,谭尚修下令攻击。4挺重机枪同时打响,子弹飞向敌阵,迫击炮弹在预先选定的突破口爆炸,分别掩护两支部队从左、右两翼发起攻击。
日军阵地前沿,是一片二三百米的开阔庄稼地。一队队反穿棉衣的人影迅速闪过,积雪被奔跑的脚板踏得“沙沙沙”作响。川军突击队员拼命向前奔跑,力求在日军作出反应前穿过这片死亡地带。
训练有素的日军在一阵措手不及的慌乱后,很快作出了反应。几颗照明弹在天空升起,顿时大地明如白昼,日军轻重火器一起开火,在进攻的川军部队前面构成一道浓密的火力网。红绿色的指示弹来回扫射,向炮兵指示目标。炮兵用空炸子母弹向开阔地轰击,专门打击川军进攻部队。
川军敢死队不顾生死,向前猛冲。开阔地中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雪地上留下数十具尸体,一滩滩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棉衣和白色的雪地。
左翼第一营营长陈世俊率部率先炸毁了外围的鹿柴,剪断铁丝网,逼近日军的前沿阵地。经过风卷残云般的手榴弹和大刀搏杀后,日军的前沿阵地被撕开一个缺口,陈世俊率部攻入镇内。
紧接着,二营在营长陈龙光的带领下,也从右翼攻入镇内,镇南的助攻部队也乘乱从南面攻入。预备队第三营也有一个连紧随着第一营攻入镇内。
惨烈攻坚
日军太凶狠川军伤亡大
时间已经黎明,攻入镇内的川军部队已达760多人,先头部队和日军展开了巷战。在近身搏斗中,日军的三八枪明显不敌川军的大刀、手榴弹,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日军的尸体。不多时,川军已经攻占镇内两座高大的砖石结构民宅,并将其作为据点,向街上顽抗的日军发起冲锋,攻势迅猛异常。
奇袭得手,进攻部队很快逼近敌人的核心阵地。但在核心阵地那里,川军以大刀、手榴弹和热血换来的进攻速度开始迟缓,进攻的势头被日军的子弹挡住了。
日军的核心阵地设在一个深宅大院内,周围布满了工事和铁丝网,四周的房屋都被推倒成了开阔地,几间稍微突出的房屋都被浇上汽油点上火,正在熊熊燃烧。开阔地没有隐蔽之处,没有火力的死角,日军从工事内、墙上的枪眼中和房顶上,集中了所有轻重火器进行交叉扫射,编织出一张几乎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川军没有火炮打击日军的前沿堡垒,也没有轻机枪掩护部队冲锋,只得任凭躲在工事里的日军疯狂扫射。日军的机枪口喷出的长长火舌来回晃动,川军进攻部队伤亡惨重。
谭尚修下令3个连的敢死队一波一波地冲出去,但士兵都被无情的子弹射穿身体,打死在那片开阔地中。鲜血浸透了前进的道路,尸体堆积在一起,后面冲锋的人踩着战友的尸体,前仆后继。
敢死队的士兵都只带手榴弹和大刀,前一队一冲锋,后一队就进入出发阵地准备。最后,敢死队几乎伤亡殆尽,日军乘势发起反冲锋。在日军强有力的火力打击下,川军剩下的200多人逐渐被压缩到那两座砖石结构的民宅中,凭借坚固的房宅和院墙和日军对峙,战场的形势出现了逆转。
下午3点,从邹县增援而来的日军,以坦克为先导,冲破沿途阻碍,到达两下店外围,与担任预备队的第三营和掩护部队激战。到5点许,已有部分增援日军攻入镇内,同镇内的日军合兵一处。
牺牲惨重
伤亡上千人最终仍失败
日军得到增援,不断向川军固守的部队发动反攻。他们包围了这两处民房,用炮火轻易地摧毁了高大的砖石围墙,挺着刺刀蜂拥而入。
坚守在民宅中的士兵用手榴弹还击,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日军的冲锋,少数冲进缺口的日军成了大刀片下的死鬼。民宅内的战斗人员和弹药在大幅度消耗中,形势已面临崩溃。
支撑到半夜,眼见大势已不可为,谭尚修向卢济清报告战况后一声长叹,悲愤交集,下令撤退。镇内的川军冲开 一条血路,在连长吴钦明、邓茂支、李银川和排长周肇国等的率领下,乘夜杀出重围,生还者仅250人。
是役,有连长杨德新、吴钦明、排长曾海山等500多人壮烈牺牲。吴钦明的遗体被部下背回,安葬在界河边上。
已经过世的邹城市峄山镇两下店村民甄明绅曾说,日军占领两下店那年,他8岁。川军从滕县界河过来袭击日军,每次都要经过他所在的东庄。有一次,川军来到东庄,为轻身杀敌,都把背包排放在东南角的空地里。半亩大的空地里,背包排得满满的。甄明绅回忆说:“川军趁着黑夜,反穿棉军衣杀进两下店,和敌人面对面拼杀。”
甄明绅回忆,川军牺牲的人太多了,许多死伤人员被搬运到东庄来。他亲眼看见卓家胡同和王家胡同里躺满川军的遗体,胡同里到处都是血,是遗体。在村西,他还看见有个川军战士的遗体被日军用洋镐刨入,“哎呀,看了真瘆人。”
在第三次攻打两下店的战斗中,125师共伤亡上千人。尽管将士用命、不顾死生,但由于武器相差悬殊,使得精心策划的第三次进攻仍然以失败告终。
在川军抗战研究专家何允中看来,这场攻坚战对22集团军来说,是一次悲惨的尝试。它的结果再次证明,勇气和武器必须统一,只有两者兼俱,才能最终战胜敌人。
(参考文献:何允中著《川军无敌:抗日战争中的川军》)
/记者手记/
一种情怀
梁斌
滕县保卫战,被李宗仁称为台儿庄大战前的“光辉序幕战”。
在滕县保卫战前,有一系列的“序幕战”,其中的代表有小雪村伏击战、三打两下店等。前者以重伤日军旅团长为战果,后者以敢于碰硬的勇气被范长江称为“两下店第一功”,尽管3次攻打最终都没成功。
在山东济宁、枣庄重访川军抗战路期间,我既被川军的意志、勇气震撼着,又被川鲁两地的互助情怀感动着。
我从滕县战役民间研究者任仕淦2000年的访问笔记里,读到这样一个故事:日军打到小万院(地名),有个川军伤兵,被赵家的憨奶奶(外号叫“老憨”的老爷的老伴)偷偷给藏起来了。憨奶奶为川军伤兵治病,想办法弄好东西给他吃。憨奶奶没有儿女,把他当亲儿子养着。
川军战士伤愈后,一直不走,跟憨奶奶住下了。这个川军会点手艺,靠手艺挣钱维持母子的生活。直到解放后,憨奶奶去世了,这个川军披麻戴孝让老人家入土为安,才离开了山东。受访者说,伤兵名叫杨子清。
受访者一方面感慨川军的武器太落后——他见过一颗炸过的手榴弹,炸开后成为了两半,“还有什么用?”他见过日本兵的小手雷,像小花瓜,外壳有许多方块,爆炸后,每个方块都相当于一颗子弹,可置人死命。“川军若有好武器,不一定会失败。”
另一方面,他还在惦记着,杨子清啊,你的家在四川哪个地方?你后来怎样了?家中有没有亲人?
不管环境多么恶劣,能有一种互助情怀,人人都会感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