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你不知道的那些事:北派打地铺 南派住别墅
编者按
步入11月,我国《禁止传销条例》和《直销管理条例》颁布施行10周年。自从传销在中国大陆出现以来,传销与反传销的斗争从未终止过,四川省工商局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10年间,我省共查处传销案件441件,案值近6亿元,罚没金额1732.97万元。
近年来,除工商、公安等“国家队”之外,民间反传销志愿者正逐渐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连日来,本报记者走近他们,通过他们的经历,透视当前传销的新特点和反传销的新难点,以及官方与民间力量如何更好合作,以此增强反传销的实效。
选择成为反传销志愿者时,45岁的阆中人李旭心间充满了激情,在他看来,官方打击传销,往往以驱散、遣返为主,如何让被洗过脑的传销者清醒过来,反传销志愿者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作用。几年过去,随着反传销志愿者的逐步流失,目前民间职业反传销人士不足300人。
是什么导致这些草根的反传销力量渐渐减少,反传销路上他们有着怎样的困惑?连日来,记者走近反传销志愿者,一探究竟。
【困惑一】
反传销协会身份尴尬 反传销志愿者该不该收费
曾潜入传销组织的李旭,他所在的“中国反传销协会”是业内知名度较高的一个民间反传销组织,约有40名专业反传销人士。“在全国层面上,活跃着七八支这类反传销组织,现有民间职业反传销人士不足300人,算上偶尔参与的‘半职业人士’,也不超过1000人。”李旭说,面对庞大的传销人群,民间反传销的声音太微弱。最开始时,大家凭着激情做事,纯公益,不收取任何费用,结果不可持续,无固定办公场所,志愿者也逐渐减少。
据李旭介绍,目前“中国反传销协会”是半公益性质,身份尴尬,注册协会不成功,只好注册咨询公司,并以此为平台开展反传销工作,“别人把人带到北京来找我们‘反洗脑’后,随便给点捐助;我们到全国各地开展反传销工作,会向寻求帮助的人要差旅费,如广东、福建收3000元。”
“中国反传销爱心互助网”负责人蒋德胜对记者说,他们的经营方式一般是求助者支付往来的交通、食宿费,完成劝导说服工作后,其家人自愿支付数百或上千元费用。
志愿者彭柱的“中国反传销救助联盟”在淘宝开了一家网店,出售15种虚拟代金券,以方便当事人拍下后支付反传销的食宿、餐补等费用。从代金券情况看,最大面额是“反洗脑劝说成功后自愿支付酬劳8000元”的代金券,也有6000元、5000元、2000元不等面额的代金券。从成交记录看,2000元面额的代金券成交最多也仅7单。
李旭说:“不收费,大家不相信你,也难持续;收费,大家又质疑你,完全商业化肯定会出问题。”
【困惑二】
个别志愿者将反传销当商机如何规范发展
部分反传销志愿者为了维系团队运行,收取一部分费用的办法,让极个别的人看到了“商机”,把这当成赚钱工具,各色人等混杂其中,给反传销志愿者群体带来不良影响。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反传销人士说,一些反传销组织利用家属急切心理乱收费,报出了上万元的高价;在解救人员的过程中,一些公司专门找收费的定位公司,用手机定位等技术手段找到人;一些组织在反传销中使用暴力殴打、交换人质等手段。这其中不少是违法行为,涉嫌诈骗、非法拘禁等,让反传销志愿者群体蒙羞。
反传销行业何去何从?“规范化的基础上,政府购买服务,为老百姓分忧。”李旭认为,反传销民间组织各自为政,十分混乱,政府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制定出统一规范的救助标准,政府买单,不再向求助者收取任何费用。
国家工商总局一名工作人员承认,民间反传销组织经常给工商系统提供一些线索,有些还协助工商、公安破获了一些案子,客观上给反传销工作带来一定的益处,“工商系统也曾有人提出过‘能否收编’的话题,但一方面限于经费问题可行性不大,另一方面考虑到这个队伍人员参差不齐,这个话题就没再探讨了。”
据省外媒体报道,北京平谷区工商分局在打击传销组织的过程中,就曾邀请传销志愿者加入打“心理战”,取得一定成果。
【困惑三】
传销组织者“隐身”斗法 法律操作性咋增强
反传销这么多年,为何久反不绝?李旭认为,这与传销头目反调查能力强等有关,更重要的,与法律法规滞后、缺乏可操作性等因素有关。
2009年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七)中新增了“组织、领导传销罪”,随后出台的司法解释中进一步明确:“涉嫌组织、领导的传销活动人员在三十人以上且层级在三级以上,对组织者、领导者,应予立案追诉”。
李旭说,实际上,新型传销组织者和参与者都很清楚法律规定,并一直在规避这个条款,成员之间几乎不跨层级来往,一些组织者做不到“三十人、三级”的标准就“隐身”,再加上网络传销等新型手法层出不穷,参与者最多接触直接上下级,原有的法律法规“力不从心”,他们即使向相关部门举报,也多为遣散了事。
据四川公安一名经侦民警介绍,除了“对传销活动的组织者、领导者,应当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外,对一般违法人员,本着教育、挽救的原则,一般由工商部门予以行政处罚。
省工商局直销监督管理处处长黄鸣认为,查处传销的手段有局限,工商部门只能冻结传销组织的公司账户,对于组织者的个人账户则无权处理,这样就很难查到传销组织的违法所得。法律滞后直接影响执法效果。目前工商部门查处传销案件的法规依据为《禁止传销条例》,对于介绍、诱骗、胁迫他人参加传销的处10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罚款,处罚起点高且自由裁量弹性大,工商部门执行起来难以把握。
直击
——本报记者亲历反传销“心理战”
同学一番鼓动,陕西商洛姑娘小梅来到成都市温江区,不料却掉进传销窝点。“纯资本运作”“年收入百万元”……连续几天轮番“洗脑”后,小梅相信了,花光5万多元积蓄后,还以各种名义向父母借钱。父母千里迢迢来到温江,好不容易将小梅带出传销组织,却一直未能说服她。万般无奈,向北京的反传销组织求助,他们派出了资深反传销老师“阳光”来帮助小梅。10月底的一天,记者跟随“阳光”亲历了一次反传销“心理战”。
“表哥”拉近与小梅的距离
10月31日下午,成都市温江区某茶楼。
“这是你北京的表哥。”小梅父母向女儿介绍“阳光”,“套近乎”是为了取得小梅的信任。
寒暄几句后,“表哥”对小梅说,“你在温江参加的那个‘69800资本运作’项目,之前我也搞过几年。”“那你肯定挣了不少钱?”听到“表哥”说起这个,小梅顿时来了劲。
“一分都没挣到,还亏了好几万。后来我才晓得,这其实就是集资和交会费,说穿了就是骗。”“阳光”边说边画出了传销层级图。小梅并不相信“表哥”的话,“这个项目是国家支持的,好多人都在搞,还有红头文件!据说是国家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迅速发财致富的机会。”“文件是伪造的,国家一直在打击。”“阳光”打开手提电脑,找出反传销教育片,里面工商人员一步步揭穿传销的种种谎言。“你乱讲,我不和你说了。”小梅腾一下站起来,拎起包就要往外走,被父母拦住了。
小梅决定跟父母回家
虽被父母拦住了,但小梅仍然气呼呼地坐在旁边耍手机不说话。“阳光”只好调整策略,和小梅父母拉家常,气氛缓和了一些。“阳光”见状,又凑过去与小梅搭话,“表妹,我看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去骗人害人吧?”
小梅没吭声。“既然这个项目这么好,他们让你去骗人了吗?”这话似乎打准了小梅的心理薄弱点,她虽没吭声,但脸上肌肉明显搐动了几下。“其实他们就是想利用你骗更多人,等骗到的人多了,他们赚完钱就走人了。但人是你骗来的,你心安吗?”“我每次打电话拉人,他们总在旁边教我,有些话我也知道是假的。”小梅终于开口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想到至少要把自己花的钱挣回来吧,也想快点拉几个人来。”……
历时5个小时,“阳光”总算让小梅相信,那个让她抱着“一夜暴富”梦想的“资本运作”项目,就是改头换面的新型传销。
“我这就
跟 父 母 回家。”小梅的表态,让一旁坐立不安的父母露出了笑容。
自述
曾被女友拖下水几乎“家破人亡”
讲述人:阿迪,今年25岁,反传销志愿者,也曾是传销受害者
我是川东北一个偏僻小县的人,今年25岁,在反传销领域,只能算个新人。为什么要做反传销志愿者?因为我本身就是传销受害者。
我是被女朋友拖下水的。2013年春节后,她的几个同学喊她去河北,刚开始说是打工,去了就被拖入传销。她信了,陆续投入了好几万,还不断给身边的人打电话拉人去。刚开始是她的同学朋友,后来是她的亲戚,再后来是我。
她说,这里钱很好赚,等赚到了100万,我们就结婚。当时,我很爱她,听她这么说,我也去了河北。
一到这里,我就意识到不太对劲。几十个人住在一套民房里,大家都睡大通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进行“成功教育”,然后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观摩怎样给熟人打电话劝别人来,所有人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拉来新人了,所有人都鼓动他交钱投资,交2900元,买一份谁也没见过的保健品,就算入门了;买得多的就是经理级别,发展下线越多,你的提成和收入就越多。
现在看起来,这是很老套的传销模式,但当时那个环境下,我也还真信了。陆续从家里骗来5万多,先后买了20份,也成为主任级别了。
再后来,这个窝点被当地公安和警方端了。被批评教育后,我和女朋友都被放出来了。我拉她回四川,她不干,听了几个人的劝说,她又去辽宁“投资”了。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因为传销,我这差不多算“家破人亡”吧。
我在网上看到有反传销团队招募的消息,就报名参加了。去年开始到现在,参加过四五次劝说,跟着老师参加过不到十次的解救,幸运的是,这些劝说和解救都成功了。
本版撰稿本报记者 阮长安 刘佳本报制图 卢浩
快评
去芜存菁
民间反传销志愿者才是有益补充
□悠然
早在2005年国家就出台了《禁止传销条例》,定性传销属违法,明确了查处机关、查处措施和查处程序。可10年后的今天,传销的社会危害依然存在,这说明打击传销任重而道远。
面对非法传销的隐蔽与复杂,不可否认,民间反传销组织是全社会反传销的重要力量,但也不能不看到,随着最初的“公益性”日趋淡化,一些民间反传销志愿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们中有的人甚至通过“救人”生财、牟取暴利,以违法手段“反传销”。
民间力量如果引导得好,定会成为反传销的补充力量,引导不好或没有约束,也可能成为社会的一个新“累赘”!如何更好地协调公力救济和私力救济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复杂的命题。笔者认为,一方面,相关部门要对民间反传销力量仔细甄别,对出于公心、依法依规参与反传销的志愿者队伍,在团队注册、明确身份等方面给予大力支持,甚至可以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等举措,鼓励其更好地发挥作用、健康发展。而对于以“反传销”作为谋财之道、使用违法手段的部分反传销志愿者,则要依据法律法规给予及时制止,防止其损害求助者利益,让反传销志愿者群体蒙羞。
总之,对民间反传销志愿者,希望能去芜存菁、去伪扶真,让这股民间自生力量纳入合法化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