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村”480人的新生 新社长憧憬带着大家致富
凉山州昭觉县支尔莫乡勒尔村,山上的水源光照条件好,地里盛产土豆、花椒、核桃、玉米等农作物。
“悬崖村”村民能够通过智能手机与外界保持联系。
俄的长江家养的牛。
走进“悬崖上的村庄”③
卫星电视、光伏发电、股份合作社……
精准扶贫下的勒尔村不再与世隔绝
四月,勒尔社老社长俄的海孟死了。那天,有贵客来到家里,俄的海孟去邻居家里买两只鸡,行走在苞谷地间的小路,突然面朝下倒在路上,当人们赶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儿子俄的长江带着妻子回来奔丧。丧事后,村上找他谈话:“勒尔社没有带头人了,你来吧。”他想了很久,答应了这事。这些天,悬崖上的村庄被外界广泛知晓,不断有人来到勒尔村,在俄的长江家歇脚、议事。这位1987年出生的男人,显然还没有准备好当社长,对于勒尔社的人口、户数都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对于未来怎么带着大家致富,他也还没想好。
过往的寂寞
隔离外界温饱无忧 俨然世外桃源
离悬崖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所房子。蓝色的琉璃瓦,在勒尔社散落的灰瓦屋间,格外显眼。
木门却是几块木板简单拼凑的。嘎吱嘎吱一声长响,木门被推开,俄的长江从屋里出来,走到苞谷地里一块巨石前,嗖嗖嗖地爬上去了,坐在石头顶上,望着屋后狮子山上的层雾。
“父亲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呢?”说着,他摸出一盒甲天下,点了一支,深吸了一口。
石头旁边,是两所废弃的房子。这两所房子,分别属于吉巴拉日和吉巴日工。大概四年前,狮子山上滚下一块巨石,砸中了吉巴拉日的房子,于是他搬到了山外,吉巴日工觉得很危险,也跟着搬走了。
俄的长江常常想起他们共同的日子。俄的长江小的时候,村上没有通电。早上六七点,听着喜鹊叽叽喳喳,人们就开始起床,到了地里,收拾收拾苞谷、土豆、菜叶。到了太阳快上天顶的时候,吃了苞谷面,坐在一堆说说话。
太阳背过山后,各自烧起屋中的火塘,烧了几个土豆,一家人吃了,就坐到苞谷地里的石头上,吉巴日工跟吉巴拉日坐在自家苞谷地的石头上,开始聊天。从地里的洋芋,聊到山上的猴子、黑熊,聊到山外的世界……月亮出来了,星星又大又亮,月亮快下山时,大家各自回家睡觉。
那时候,很少有外人来到这个村子。稍远的来客,是从狮子山上下来的乡长阿皮几体。他走了18公里,穿过原始森林,跟村上的人去俄的长江家里议事。一群男人坐在火塘前,小孩子跟女人,在门口坐着,吆喝着门前的猪。
日子单调乏味,父辈不苟言笑。最让人高兴的,是族人有喜事的时候,或者有重要客人来了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就带着他去族人家里,族人把火塘烧得又红又亮,宰了牛羊,炖了满满一锅,父辈们有说有笑,端起碗喝酒,孩子们就大块大块吃肉。
第一次出山参军走出大山 成了部队正面典型
后来,俄的长江开始读书了。小学在特土社,读到四年级的时候,老师走了,学校“垮”了,俄的长江就没再读书。
他的叔叔俄的来格却比他幸运。俄的来格生于1965年,在特土小学读了五年级后,他和莫色吉日在几十个学生中脱颖而出,考上了初中。
初中在100多公里外的日哈乡。那是夏天,俄的来格辞别了父母,叫上同村的莫色吉日。两个14岁的孩子,带上几个烧熟的土豆,朝狮子山上走去。
走了整整一天,还是没能赶到族人家里。天黑了,他们就把路边的草踏平,仰躺在草上睡觉,星星又大又亮,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浑身鸡皮疙瘩,想说话互相安慰,又怕说话引来狼。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当他们听到鸟儿早嘲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跳起来继续赶路。半人高的索玛花漫山遍野,他们常常迷路,看到一段公路,他们决定沿着公路走。
又赶了一天路,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日哈学校。
日哈学校海拔高。寒假的时候,一路冰雪,夏天下雨大雾重,读到初二,俄的来格跟莫色吉日一商量,决定不读书了。20岁那年,村上的广播里通知招兵,他去报了名。
检查完身体,通过体能测试,他成了军人。1988年12月,他收到哥哥的来信,说母亲在8月去世了。哥哥同时告诉他:“你要服从命令,不要怕死,不要怕累,要为人民服务……”他拿着信哭了,连长跑过来,看了信的内容后,层层上交到了司令部,军报报道了这件事,司令部号召向来格同志学习,他成了正面典型。
就在他收到信的这个月,父亲从邻近的地方,给他接回了妻子——安尼史喜。3个月后,他复员回到了勒尔村,第一次见到了妻子。
父亲给他分了两亩四分地,开始过上祖辈一样的日子——种土豆苞谷、放牛放羊,再次与外界失去联系,只有在盐巴吃完了的时候,攀登着祖辈留下来的悬崖上的天梯,下山去买些盐巴。
扶贫的冲击
养羊合作社怎么搞? 用土豆投票
俄的来格生了四个娃,侄儿俄的长江也渐渐长大,同学莫色吉日当上了村支书。
从部队回来后,他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是村上的那口大喇叭,每天定时响起,广播着山外的事情。
村里通了电,俄的长江买回了电视。阿皮书记来村子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有时候,他还带着县上来的人,还不止一个人。他们到处走到处看,也来询问村民的收入种作情况。
村上召集开会,俄的来格听到了一个新名词:“扶贫”,一些困难的家庭,被划分为贫困户。过年时节,政府送来米,村里的年轻人们,沿着下山的天梯,去山下把米背回来,发给大家。
莫色吉日和阿皮书记每次开会,都会讲一些新名词:“形象扶贫”、“精准扶贫”……村里的话题,越来越丰富。不再只有猴子、黑熊、苞谷、土豆,更多的是讲起山外的城市:昭觉、西昌、成都、上海……老人们不插话,侧着头听年轻人说,想象着高楼大厦和汽车的模样。
有一天,广播突然响起,喇叭里,莫色吉日的声音显得非常高兴:“所有的年轻人过来集合……”然后,他带着年轻人们,攀着天梯,到山下扛了很多锅盖一样的东西回来,同时还有几位年轻的陌生人,回到村里,他们帮助大家把锅盖固定上,调试连接上电视,以前的一个频道,变成了十几个频道。
不久,村上又安上了光伏发电设备。这个悬崖上的村庄,生活开始变了。每天晚上7点,妻子在屋外跟邻居聊天的时候,俄的来格就守在电视前,等着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再出去跟人聊天,聊天的话题里,有了伊拉克、阿富汗、美国、航天、登月……
村上来了两名陌生的年轻人,住下就不走了。这天,两名年轻人召集大家开会。大家又听到了新鲜词:“养羊合作社”。
去年12月,四川省下拨扶持大小凉山彝族贫困地区整村推进的扶贫资金,分到勒尔村有100万元。除去16万用于解决学校饮水问题,剩下的分别打进了村民的惠农卡里。
两名年轻人说要成立养羊合作社,要村民把钱拿出来,一起买羊。
莫色拉洛不干了:“最好就是买羊给每家每户,该5只的5只,该3只的三只,合作社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两名年轻人分别给村民讲解,后来再开村民大会。每个人一个土豆,现场放着两个筐。同意拿钱出来一起买羊的,把土豆投到左边筐里,不同意的投右边筐里。
俄的长江认为,大家应该有个组织,自己去年的羊全部死了,就是因为自己不懂技术,他走到前边,把土豆投进了左边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走到左边筐前。右边筐里,只有三个土豆。 花椒、核桃树等经济作物种进了“悬崖村”。村民俄的长江在自家地里查看花椒长势。
新社长憧憬B
带着大家脱贫致富让儿子进城安家
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但在勒尔村生活,却总是不方便,就是买一包盐巴,也要来回攀爬至少三个小时。
有人搬到了山下,搬到山下的,主要是古曲洛社的人。
勒尔村常住居民有108户、480多人,分为4个社:牛觉、特土、勒尔和古曲洛。古曲洛社曾经是昭觉县人数最少的社,只有9户村民,只有70多亩斜坡旱地,土地贫瘠,相比勒尔社,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曾经有村民养了一头牛,在一个大雾天,牛听到峡谷对面村子里同伴的叫声,于是循声而去,结果掉下悬崖,再也没有找回来。
莫色打吉是古曲洛社搬走的村民之一,如今,他的新家,位于山脚下的勒尔小学附近,不远处,就是省道。但,他仍然挂念着大山。每隔一两天,他都要沿着天梯,爬上悬崖。
“总感觉自己的家,还在山上。”莫色打吉说,虽然山下交通方便,但山下土地不多,而且亲戚和家人都还在山上,山上有自己的核桃地,感觉回到山上,才感到踏实,感觉回到了家。于是,他在山上和山下,沿着天梯,不断往返。
蹲在墙角,吉巴石呷掏出手机,搜寻着微弱的信号,用手机QQ与西昌的朋友交流。“信号太差了,打电话可以,联网有点恼火。”吉巴石呷今年25岁,前几年,他一直在山东打工,今年回到了家乡,一个月前刚结婚。
办过喜事之后,吉巴石呷没有出去继续打工的想法,他选择留在家里。对村民来说,他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不愿再出门,他的想法是,在外打工虽然挣钱比家里多,但自己的文化程度太低,普通话说得不好,语言交流也存在问题,还不如回家,在家养猪、养羊。
但俄的长江跟他的叔叔决定,就在山上住,这里气候好土地好,种啥有啥。前些年,政府又送来青椒树和核桃树苗子,现在花椒已经结果,可以卖钱。娃娃读书,靠着经济作物和偶尔打工,也应该能解决。
现在,扶贫攻坚的力度越来越大,勒尔村的经济作物也越来越好,核桃树挂果了,收入会增加,政府派来的干部,带来了新的理念,养羊合作社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牛羊越来越多……俄的长江跟俄的来格,看到了村子的未来。
俄的长江下定决心,要送娃娃读书,让他们到大城市安家,只是孩子上学,爬天梯确实不方便。不过,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快会解决。前段时间,凉山州的州委副书记和县上的县委书记也来了勒尔村。俄的长江听说,政府正在筹划在古里峡谷修一条安全通道。
因此,虽然回来前在东莞跟老婆一个月能挣7000块钱,但他还是决定留下来。
“有政府帮我们,我要跟邻居们一起致富!”俄的长江甩出这句话,又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从石头上“嗖”一下跳到了苞谷地里。
记者手记
远离城市并非远离文明
到勒尔村之前,跟所有人一样,我以为这里的人们对外界一无所知。
实际上,我错了。虽然勒尔村在地理上几乎是一座孤岛,但信息的道路却早已非常畅通。家家户户屋顶上的卫星电视接收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改革开放、外出打工、进村扶贫、产业发展……这些事件,在这个远离城市的村子里,与时俱进。
远离城市,并不意味着远离文明。
虽然会有滞后。到了勒尔村,跟俄的来格交流后,我才知道,实际上,这个地理上的“孤岛”,从未远离过党委政府,上学时有免费的住宿和铺盖,当兵走出大山坐汽车火车……
后来的脱贫攻坚,干部们进村带来先进的理念和知识,村里搞起了合作社,种养殖越搞越好,外出打工挣回了钱,也带回了外界信息,犹如一股春风,吹进了这个曾经的世外桃源。
外界的信息和思想,早已进入,这是看不见的脱贫过程;而精准扶贫、创新方式扶贫,也在这个村子里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些天来,这个悬崖上的村庄被外界广泛关注。其实这里并不是外界所想的那般闭塞愚昧和贫穷,只是那条“天梯之路”的艰险太引人注目而已。封面新闻记者梁波苟明华西都市报记者徐湘东摄影杨涛张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