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很多词汇在消失 20年后找不到地道成都话
广元旺苍方言调查。
周及徐的学生到乡下作方言调查。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专业语言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周及徐和他的方言调查工具“电子声门仪”。
方言孤岛
南 充 属于湖广方言区,在南充发现南路话,相当于在稻田里发现了一块麦田。这在语言学上称为“方言孤岛”。
南充方言调查:有人讲“南路话”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307,是语音实验室。一排排电脑,连着语音数据库,每个显示器旁边,都有一个耳机。平常,周及徐带的博士、硕士,就在这里研究语音图谱、方言发音……
中午12点,周及徐电话响了,是研二的李敏打来的。
“周老师,下午的语言学沙龙我不参加了,我在南充做调查。”
“那边调查怎么样啊?”“已经调查了三个方言点了,发音很理想,录音也很清楚。”李敏突然提高声音,“在龙蟠镇的大通,发现了南路话!”
周及徐介绍,沿着岷江,从都江堰开始,一直往下到乐山、宜宾,整个岷江行程一个“L”型。在岷江以西以南,语音属于南路话,比如乐山、夹江、崇州、大邑、温江。而以东、以北,则属于湖广话,比如重庆、成都、南充。
李敏有些兴奋,但周及徐却并不感到意外。在此前的调查中,一些湖广方言片区,也发现有人讲南路话。
“那你继续调查嘛,回来后我们再来跟其他南路话进行比较、校听,如果确证了,我们的方言地图上,又可以增加一个南路话的方言点。”周及徐告诉李敏。
李敏是上周从成都出发的。此前,周及徐给李敏安排了调查任务,本来是安排了两个人,但另一个同学有事情,所以李敏一个人去了。更早的时候,周及徐跟李敏规划了调查区域,把这次方言调查的点选在南充的蟠龙镇,8年来,四川的方言调查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区域没有调查。
选好方言点后,李敏通过学校的同学,联系了当地的语音发音人。选取发音人,几个条件,首先是要受教育程度不能太高,然后是土生土长的人,年龄在70岁以上的,口齿清楚,必须是男性。“女性的语言适应能力太强了,容易被其他方言影响。”
选好了发音人后,李敏从学校开了介绍信,就直奔南充去了。李敏随身带着电脑和录音设备,以及一本录音文本。在发音人前,她摆好电脑和录音设备,拿出录音文本,让发音人对着话筒念。录音文本一共3500个字。这套录音设备,是从国外进口的,录音软件也非常先进,发音人念了发音后,软件自动把这个字截取下来,形成单独的一个字的发音。
方言地图
目前,周及徐的课题组,已经采集了整个四川140 多个方言片区。在采录的同时,课题组也制作了四川方言 地 图 ,目前,地图已经接近完成。
建语音数据库完整描绘四川方言
周及徐为四川方言语音建数据库,已经进行了8年。
1998年,周及徐在川大开始读博士,2001年博士毕业后,进入上海博士后工作站。从博士后工作站出站后,又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
在上海博士后工作站,周及徐师从潘悟云。最开始都是做文献,做上古音方面研究,偏重音韵学。这天,潘悟云告诉他,现在研究方言语音,完整描写方言语音体系的比较少,语言变化很快,这些工作需要人去做,其他一些省已经有人开始做了,但四川还没有人去做。潘悟云的这番话,奠定了周及徐四川方言语音研究的方向。
2007年,周及徐进入川师大,随后开始了对四川方言的语音建立数据库和研究。
那年暑假,他背着一台电脑,独自跑到雅安,在名山、汉源等区县转了好大一圈。因为修水库,汉源老城几乎成了空城。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乡,攀谈分析后,周及徐发现这个老乡是理想的发音对象,于是赶紧采集了录音。
去年,再去汉源,原来采录老乡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空阔的水域。“如果不去采集发音,人们搬迁融合,方言就消失了。”
通过一年的工作,周及徐发表了一些论文,随后成功申请到国家课题。申请到国家课题后,研究进行得非常顺利。有了课题这个平台,其他很多学校的老师也加入进来,自己带的很多学生都加入进来。
周及徐给课题组的成员进行培训,从音韵学等专业的角度,让大家认知四川方言体系,辨别发音人的发音是不是纯粹的当地土音,以及整个工作流程,每个人熟练掌握。然后,大家就分头做田野调查,到各个县的方言点采录方言语音。每个县都必须有采录,有些县方言复杂,还得采录几个点。
整个采录工作非常严谨,如果发现不合格,还要重新采录。回来整理后,交给周及徐反复校听、修改、沟通,定下来后,形成数据库。按照音系规律,把发音切分开归纳好,做成音档数据库。“我们采集的语音,不能只光听就行了,要做到能够进行语音图谱分析,要想到几十年以后或者更多的人要来做分析,可以用这个做标本。”
目前,140多方言的语音数据库,保存在语音实验室电脑里。等四川整个方言体系调查完了后,将用这个数据库写书出版,成为纸质的和光盘。
在采录的同时,课题组也制作了四川方言地图,目前,地图已经接近完成。
“很多人只是把我们的工作作为一个纯粹的学术研究。其实方言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我们做这个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周及徐说。
方言危机
这些年,周及徐也感到 了 紧 迫。如果现在不记录,再过二十年,讲纯正四川方言的老人都去世了,地道的成都话都找不到了。
讲四川方言的人多,但未来也不容乐观
实际上,关于四川方言语音的调查,历史上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是1945年前后。当时大批语言学大腕随着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搬来四川,在宜宾李庄驻扎。他们就在四川做了第一次这个调查,但是当时调查有局限,学生来代表家乡发音,学生出来后,发音有很多偏差,而且当时没有录音。上世纪80年代,台湾把它整理出版了,大概1000多页。
第二次调查是在大跃进时期。1956年组织的全国方言调查,是由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学院,还有西南师范大学联合调查的,1960年做了总结,发表在四川大学一个学报上。出的书只有大概100页的样子。此后,就没有再做过大规模的方言调查。
时隔五十多年后,当周及徐再次用现代技术手段进行第三次调查时,很多讲地道四川方言的老人却正在渐渐减少。
四川省语言学会理事黄尚军介绍,全世界讲得最多的语言是汉语,而汉语里讲四川话的人最多,但四川方言仍然面临着消失的危险。
黄尚军介绍,很多大学生,刚刚进校时一口方言,后来觉得土,不好意思讲,几个月后都一口成都话了。结婚生孩子后,也不注重娃娃学普通话。“我觉得不准娃娃说四川方言不对,俗话说‘二天变鬼都找不到地方领钱了’。”
在四川方言的发展过程中,有很多词汇消失了。黄尚军曾写了一篇论文,就是关于近百年来四川方言词汇的演变。
对于黄尚军的感受,周及徐也有同感,现在幼儿园都讲普通话,“十几二十年后,他们长大了,就再也不会讲标准成都话了。”这些几百上千年形成的四川方言,一旦消失就找不回来了。周及徐认为,方言演变是经济文化在推动,是大趋势,阻止不了,几千年来人类语言一直在变化,所以只能保存。现在全世界都面临这个问题,国外的语言学家也在做这个事情。
这些年,周及徐也感到了紧迫。如果现在不记录,再过二十年,讲纯正四川方言的老人都去世了,地道的成都话都找不到了。所以,周及徐鼓励学生讲方言,“如果你连自己的方言都不会去分析,只会说普通话,那你的音韵学就没学好。”
周及徐说,采录工作虽然为了学术研究,但也是为了给四川人留住文化的根。四川方言怎么形成的?成都温江为何讲话不一样?你的老家处在方言地图什么位置?请关注本报系列报道。 华西都市报记者苟明摄影吴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