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长征小镇 “盘点”四川大渡河畔安顺场的红色馈赠

31.12.2016  10:06

  安顺场强渡大渡河渡口。(新华社资料照片)

  ●曾经怀疑这里“鬼都不会来耍”的村民们早已不用动员,如今小镇的客栈已超过50家

  ●“我们是沾了红军的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长征为我们指了一条发展的路

  ●红安客栈一年接待仨剧组,其中一个200多人团队为拍摄强渡大渡河外景,在安顺场住了半个月。客栈今年推出红军餐:一道“强渡大渡河”,一道“飞夺泸定桥

  ●3年前临时设立的景区办公室今年8月更名为安顺场景区管委会,成为正科级常设机构

  “你是今年来这里的第1581个记者!”周万龙声音洪亮,走路带风,“这一年安顺场的受关注度前所未有!

  大部分人因长征而来。2016年是长征胜利80周年,作为“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安顺场的参观人数创出新高——仅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就接待了50多万人次。

  蜂拥而至的人潮为小镇带来许多新鲜玩意儿。纪念馆广场上卖小吃的大姐对无人机、GoPro已经见惯不惊,12岁的小学生能轻易说出汽车车牌上不同的字母所代表的城市……

  这一年里,雅安市石棉县委宣传部外宣办主任周万龙,在手机里存着几十张风光照,都是他自己拍的,随时准备“推销”给来访的客人。

   大渡河畔,邂逅繁华背后的长征小镇

  从雾霭沉沉的成都平原出发,沿着G5京昆高速一路向南,3个半小时后,便进入雅安市石棉县。大渡河穿城而过,水流湍急,虽是枯水期,波涛撞击河岸仍如雷声轰鸣。

  “当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妻妾就是从那里抱着孩子投江自尽。”司机老张手指的方向是河岸一块挺立的巨岩。不远处的一栋高楼上醒目的“长征梦酒店”招牌则提醒着过往来客:这里有着红色的基因。

  从县城去往安顺场只有11公里的路程,汽车沿着大渡河畔的公路行驶,红源客栈、红军渡农家乐、长征加油站……一路上,一个个红色店招不断跃入眼帘。

  同行的是安顺场景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马晓兵,是当地有名的“笔杆子”和“文艺青年”。

  “翼王折戟、红军强渡早就是每个安顺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说,“这里的每个居民都能当讲解员。

  一年的喧嚣过后,这天午后的安顺场景区,安静得如同一幅清淡的水墨画。明清时代川西民居风格的小楼有着黑白相间的色调,微风轻拂着从木窗中伸出的一面面国旗,粉红色的蟹爪兰在屋檐下吐露着娇艳,几只大肥猫在太阳下伸着懒腰。大渡河畔,镌刻着“红军渡”三个红色大字的石碑在阳光下略显寂寥。

  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仍有不断进入的参观者,人们踩着轻轻的步子,任由思绪在传奇的历史中沉浮飘散。

  “今年这里已经接待了50多万人次参观者,预计年底会达到60万人次。这是自2004年开馆以来参观人数最多的一年。”馆长宋福刚是新闻媒体的老朋友,闭着眼睛也能把安顺场的红色历史讲三天三夜。

  传奇的安顺场吸引了众多影视剧组的到来。紧邻纪念馆的红安客栈今年已经接待了3个剧组。其中一个200多人的团队为了拍摄强渡大渡河的外景,在安顺场住了半个月。除此之外,今年各地前来重走长征路、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以及入党宣誓的队伍更数不胜数。

  这个经历了太多沧桑变化的小镇,适逢长征胜利80周年,更多改变正在发生。

  3年前临时设立的安顺场景区管理领导小组办公室在今年8月正式更名为安顺场景区管委会,成为直接受县政府领导的正科级常设机构。

   从彝海到安顺场:红色毕摩家族的家园重建

  作为一名普通干部,37岁的马晓兵常常遭遇一些尴尬。陪领导接待一些重要客人的时候,客人总是向他敬酒,甚至有些“主次颠倒”。

  人们习惯把他称为“红军领路人的孙子”和“红三代”,无论新闻媒体还是有长征情结的人,都想拉着他多聊几句。

  马晓兵是他上学时起的名字,在家族中,他被叫作沙马瓦特,他的爷爷是当年将红军从彝海护送到安顺场的毕摩沙马马海。

  毕摩,在彝语中的字面之意是“有知识的长者”,是传统彝族社会中的知识分子,也是宗教活动的主持者。自古以来,毕摩在彝族社会地位极高,有“土司到来毕摩不起立、不行礼”之说。

  1935年,刘伯承与小叶丹在彝海结盟后,沙马马海一路为红军担任向导,并向沿途的彝族部落宣传,在彝海与安顺场之间的深山密林中往返了8天8夜,最终将红军安全送出彝区。

  “1935年,红军来的时候是爷爷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那一段护送红军的路途是他的长征。从那之后,他的一生都在重建家园。”马晓兵说。

  红军走后,这位德高望重的红色毕摩遭遇了疯狂的报复。“军阀比电视剧里演的更加残酷,不仅逼迫爷爷和小叶丹赔偿银两,还把枪支、财产全都没收,连家里的锅都被撬走了,后来他们还杀了小叶丹的两个叔叔,还有我的小爷爷沙马衣坡……”这些往事,来自儿时许多个夜晚在火塘边听到的沙马马海的讲述。

  民主改革时期,沙马马海被划为地主,“文革”期间再次受到冲击,被作为“牛鬼蛇神”批斗。1970年,为了避免遭受更大冲击,他告别了世代居住的彝海,沿着当年送红军的路,举家两手空空地迁到石棉县农场乡(今新棉镇)海拔2000多米的荒无人烟的深山老熊顶,刀耕火种,开垦土地,重建家园。20公里外,便是安顺场。

  在守望与等待中,他带领家人开辟新的生活,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盼来了拨乱反正。

  1992年,沙马马海因病去世,此时老熊顶的房子已重建两次。

  2000年,马晓兵的父亲沙马达洒带领全家迁到了新民镇顺河村一组的矮山上,不久也因病去世。

  2003年,马晓兵对房子进行重建。

  2008年,“5·12”地震,房子再次重建。当时村里还没有通路,运送建材全部依靠人背马驮。

  2013年,“4·20”芦山地震袭来,房子再次受损。“那时村里已经通了路,修缮的工作容易得多……

  沙马家的毕摩传承一直没有断过,传到马晓兵这一辈,哥哥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沙马马海在去世前曾嘱咐家人,不主张后代升官发财、出人头地。按照他的遗嘱,葬礼一改传统彝族葬礼的隆重,办得比普通人还要简单朴素,没有立碑刻字,也没有留下任何特殊纪念。如今,他的直系后代已经达到上百人。

  “匡扶正义、从善重德、坚韧不拔是他一生秉承的品格。这些精神财富一直影响着后代,无论是参加工作的,还是在家务农、外出打工的,无不得益于此。”马晓兵的眼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热泪,“爷爷的一生跌宕起伏,他的经历也让我的心态更加淡定。这种淡然会一直伴随这个家族延续下去。

  他对爷爷的思念一天都未曾中断,去年,山鹰组合的一首《记忆深处》更触发了他系统整理火塘边那些故事的愿望。“那将是一部独一无二的口述史。

  今年8月,安顺场景区管委会成立后,马晓兵被从乡镇抽来此地,负责景区市场管理和文化活动策划,并配合县旅游局对商家进行星级评定,以及推介特色产品。“踏在安顺场的每一步,似乎都能重叠爷爷当年的脚印。”他说。

  他将爷爷的遗物——红军赠送的铜壶以及瓷碗捐给了纪念馆。他的手机里保存着爷爷生前的黑白照片——穿着彝区农村最简单普通的褂子的瘦削老人,左手握着一根烟杆,在阳光中露出灿烂的笑容。

   从沉寂到复苏:红色财富唤醒安顺场

  现在正是安顺场一年中最安静的时候,泡上一壶滚烫的老荫茶,红安客栈的主人张杰和记者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摆起龙门阵。

  他是改革开放后在安顺场老街最早开饭馆的人,将店起名“红安”,取义红色安顺场以及红火平安。

  张杰媳妇的曾祖父曾是安顺场有名的袍哥。上世纪80年代,电视机还没有普及,听他坐在太阳坝里摆龙门阵是小孩们最热衷的娱乐。

  在老袍哥的故事中,安顺场在旧社会曾是一处繁华的场镇——汉源一带缺盐,人们得用背篼背着粮食进康定去换盐,作为途中重要的驿站,安顺场有人头攒动的餐馆旅店,有烟雾缭绕的鸦片烟馆,还有许多跑江湖的袍哥。

  然而在张杰的记忆中,这里却一直很冷清——场镇的几条街上都是上百年的木质结构的老建筑,没有一家旅店,红安饭馆也是独一户。偶尔有参观纪念馆的游客走进来,用餐后便匆匆离去。更多的时候,前来光顾的是当地的居民。

  虽然守着中国革命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红色遗迹,彼时的安顺场却以一种与世无争的姿态沉睡在大渡河畔,直到2008年的“5·12”大地震改变了这一切。

  地震后,政府根据安顺场旅游发展的需要,将灾后重建、新农村建设、红色旅游线路3个项目的资金打包,以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和红军渡纪念碑为中心,规划建设了现在的安顺场旅游区。

  新居落成后,村民们争着要挑离老街更近、院坝更宽敞的房子,张杰却选择了紧邻纪念馆、离场镇中心很远的3栋房屋。

  在村支书李希林看来,安顺场土生土长的居民都多少继承了一些祖辈的冒险和侠义精神。

  张杰曾对老袍哥的冒险故事很着迷——国民党曾出动过一个排去下坝“收拾”袍哥叶银福和杨宝文,在门口架起了机关枪,放火点燃房子,结果二人顶了一床湿被子冲出来了,这一跑,出了名。

  张杰在选好房子后做的事也是一场冒险——他卖掉了地震后跑客运的汽车,花掉了一生所有的积蓄,又从亲戚朋友处借来6万多元,一股脑全部投在新房的改造、装修上。

  2012年5月,红安客栈开张了。

  “人到中年,一下子把钱全部花完,心里空落落的,干脆就赌一把吧。”张杰说。

  李希林在安顺村当了21年的“村官”,是和张杰同一批带头开客栈的老党员。“刚开始老百姓说啥都不信会有人来这里耍。我们刚开始动员了7户,有4户只是挂着牌没经营。我心想,管他吃亏赚钱,先搞起来再说。

  “头一年生意不好,虽然政府大力宣传,但人气不旺,知道安顺场的人太少了。”不过张杰坚信,自己几十岁的人压得住阵脚。虽然生意清淡,但他一直嘱咐员工保持客房的清洁卫生和食材的新鲜。亏了一年之后,红安客栈有了回头客。

  雅西高速通车也渐渐为安顺场带来人气。一些旅行社将红军渡和纪念馆纳入旅游线路。由于地处藏彝走廊的咽喉锁钥,进藏和去往攀西的自驾游客也乐于将此作为歇脚的中转站。

  这为安顺场贯通了一条与外界交流的无形之路。在李希林看来,过去4年中人们观念的改变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代。

  从农民转型为商人是乡亲们跨出的一大步。

  民兵连长王志军是龙头石水电站的库区移民。2007年,他告别了新民镇的老家举家搬迁到安顺场,起初只是依靠黄果柑种植维持生计。4年前,眼看着安顺场的游客越来越多,他买来15辆观光自行车,开起了租车行。

  奇石店、儿童游乐园、茶馆、网吧、旅游纪念品店、照相馆……过去4年里,安顺场突然冒出许多新行当,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发时髦起来。昔日长征主战场,人们正踏上脱贫致富的新征途。

  红安客栈过去是4间客房共用1个卫生间,起初以为客人能够接受,却一次次被提意见。张杰干脆把16间客房全部改造成带卫生间和洗澡间的标间。

  安顺场旅游方兴未艾时,李希林曾经一到旺季就挨家挨户打招呼,不许客栈涨价,生怕砸了安顺场的招牌。现在,客栈越来越多,他的“一刀切”也不管用了。

  “市场经济嘛,只要不乱宰客,旺季适当涨点价还是可以的。”说到自己的“管理失灵”,他笑了。

  每年的夏季以及国庆、春节长假是安顺场的旺季,游客逐年递增。今年红安客栈客房加上餐馆的收入已超过20万元。

  时值岁末,正是年猪长膘的时候。往年的此时,安顺村的农田里人们应该正忙着挖红薯去喂猪,种下瓢儿白、小葱、蒜苗和莴笋……

  然而,2008年之后,张杰就没有在安顺村见过打谷子的人。过去的农田变成了果园,比起种粮种蔬菜,亩产1万多斤的黄果柑让人们的汗水流得更值。

  曾经怀疑这里“鬼都不会来耍”的村民们早已不用动员,如今小镇的客栈已经超过了50家,旺季时一些客栈还把主人的房间腾出来做生意,一个大假下来收入就能过万元。

  “现在说到过节都有点害怕了。”一到旺季,张杰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还得亲自上阵在厨房掌勺。

  他深知,没有长征,他的客栈、餐馆乃至这座小镇都很难找到更出彩的“卖点”。“我们是沾了红军的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长征为我们指了一条发展的路。

   告别“靠天吃饭”:红色故地仍在寻路

  虽然发展的方向明确,但现在的安顺场仍有些“靠天吃饭”的无奈。今年国庆大假期间,由于雅西高速公路郑家坪路段塌方,就把许多游客挡在了安顺场外。

  “这里的主要客源仍是成都和雅安的周边地区,来的人更多把这儿当成中转站,很少作为最终的目的地。这些年,副国级领导都来过好几位,可安顺场的名气依然比不上泸定、遵义这些地方。”在安顺乡党委副书记杨弋看来,安顺场缺的仍是对外宣传和包装。

  在今年雅安市举办的青年干部递进培训班上,他发现竟然有90后干部对安顺场的历史一无所知。“连本地人都如此,更别说其他的地方。

  在石棉县的规划蓝图中,安顺乡要在未来5年内打造出全域旅游线路。“新场村有红军路、安宁湖,需要投资开发;从县城过来的路上开了好几家农家乐,要着力打造明星餐饮;麂子坪村是彝族聚居村,也是贫困村,配合脱贫攻坚,要把民俗文化体验发展起来;魁沙村是藏族聚居村,尔苏木雅藏族的文化独特,建筑依然保持着原汁原味的风格……”杨弋说。

  虽然可开发的资源类型丰富,但现在的安顺场已开发出的只有红色旅游观光。

  “长征路上的红色旅游资源很多,可是普遍发展同质化。走到哪里都是看纪念馆、穿红军服、拍纪念照,缺乏与当地文化的融合。”杨弋说,“如果缺乏参与性和体验性的项目,在处处都是美食美景的四川,这里的竞争力就会显得不足。

  四川省社科院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所长杨先农多年来致力于长征文化的保护和发展。

  在他看来,长征路线的两翼,如果将“熊猫文化走廊”“藏羌彝文化走廊”、茶马古道文化、蜀道文化、乡村旅游文化、“一带一路”文化有机整合起来,将会让若干条线路文化交相辉映,产生更大的集成效益。

  此外,还可以围绕长征征途上的著名战役、会议遗址,构建成大比例的生态实景,让当年标志性的山峦、河流、建筑聚于一隅,吸引游客参与体验长征的过程,打造若干主题化户外拓展、体验度假的基地,让每一个到访的人最真切地体验长征历程。

  吃上了红色旅游这碗饭,张杰一直想为红安客栈植入更多的长征元素,却苦于没有好的参照,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今年,趁着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他推出了一套红军餐:一道“强渡大渡河”,垫底的白色粉条如同大渡河的波浪,蒸过的大草鱼相当于船,鱼身上盖着炝炒的青椒和许多诱人的佐料,几根长长的香菜好比船桨。另一道“飞夺泸定桥”则由猪大排做成。“把肉吃了,剩下的骨头就像铁索桥。”他解释道。

  “饭菜既要看着怀旧,又要吃来可口。房间既要显得古朴,又要住得舒服,简直考手艺哦。

  “可以增加点彝族特色,坨坨肉配荞子酒,干脆就叫‘彝海结盟’!

  夕阳下,一位安顺场的“土著”张杰,一位“红三代”马晓兵,聊得正起劲。

  他们的身后,见证了沧桑巨变的大渡河一刻也未停止奔腾。

   安顺场·纪念长征

  2016年是长征胜利80周年。在这一年里,从中央到地方,开展了各种形式的理想和信念教育活动。其中,沿着红军当年行进的足迹,“重走长征路”是最热门的纪念方式之一。

  血战湘江,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征服空气稀薄的冰山雪岭,穿越渺无人烟的沼泽草地……每一段往事背后,都闪耀着长征精神的光芒。赤水、金沙江、大渡河、泸定桥,以及长汀、瑞金,这些见证了英雄红军惊世壮举的地方,在2016年,理所应当地成为纪念长征活动的“主战场”,成为红色旅游的热门目的地。

  安顺场,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位于四川雅安石棉县的小镇,是“翼王石达开的悲剧地”“红军胜利场”,80年前,红军就是从这里强渡大渡河的。2016年,安顺场参观人数创出新高——仅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就接待了50多万人次。(记者 吴光于)

责任编辑:杜雨洲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