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一游泳馆坍塌致3死9伤：隐患背后没落的豪华会馆

　　4月18日上午10时51分，郑州市金水区东风路五洲温泉游泳馆发生局部坍塌，造成死亡3人（1人经抢救无效死亡，2人当场死亡），轻微伤和轻伤9人。

　　早在去年7月，游泳馆的屋顶就有过一次修缮，但并未引起注意。在专业人士看来，游泳馆屋顶的钢结构常年受水分与盐离子的腐蚀，游泳馆周边大兴土木、深挖地基的举措，可能都为这座老建筑带来安全隐患。根据官方通报，游泳馆经营者已被控制，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查明当中。

　　事实上，事故发生的游泳馆曾是郑州最早也最时髦的一批游泳馆之一，周围更多现代化建筑拔地而起后，这里逐渐成为中老年人经常光顾的“最便宜的游泳馆”。 

　　坍塌的泳池棚顶

　　在游泳馆游到深水池，徐冬本计划转个弯后继续游，突然，他听见头顶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本能地想要躲起来，便立刻憋住一口气，扎进水里。伴随着水波的震颤和持续的声响，徐东努力控制身体向下沉降。而几乎只在几秒钟之间，一段掉落水中的硬物砸中了他的背。他张大眼睛，将身体从硬物中钻出，小心向浅水区方向的岸边划动，直到在最近的阶梯上了岸。

　　游泳池边，穿着泳衣的人们边跑向泳池的另一侧，边喊着“天花板塌了！”，徐冬回过头，发现深水池上空的顶棚漏着天光，建筑钢架横斜着从房顶垂落，有的悬在空中，有的搭在岸边，有的直插入水里，空气中笼罩尘土。肩膀和腰背开始疼痛，徐冬这才意识到，游泳馆的顶棚塌了，而刚刚砸中自己的正是那些钢架。

　　约20分钟后，消防、应急等救援力量赶来。很快，救护车将徐冬拉去了不远处的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经检查，他背部有轻微擦伤，全身有多处肿胀和疼痛，但总体并无大碍。医生告诉他，还好钢材是隔着水拍到身上，水的浮力会带来一定缓冲，如果他当时没有潜入水下，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发生局部坍塌的“五洲温泉游泳馆”是一家位于郑州市区的老游泳馆。据郑州市应急管理局消息，事故时间为4月18日上午10时51分，救援工作于当天15时30分结束，现场共救出12人，其中轻微伤和轻伤9人、死亡3人（1人经抢救无效死亡，2人当场死亡）。目前，3名企业经营者已被警方控制，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徐东介绍，五洲游泳馆作为旁边五洲大酒店的附属建筑，是一个独立的平层小楼，有大概2-3层高，内部做挑高设计。从现场的航拍视频和图片来看，其顶棚的塌陷部分有近三分之一。在救援现场，从未坍塌的房顶向下，几座消防梯垂在支离的钢材中，多名戴着头盔的消防人员蹚在水里进行救援、清理工作。

　　李纪然骑车路过时已是下午两点，只见游泳馆所在的路口围满了人，而通往游泳馆的路则被封死，他心想，去年郑州暴雨时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还以为是有什么领导人来视察，但转眼看到附近的几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又觉得不对。由于赶时间，他没多做停留，在路上，他拿起手机搜索，这才刷到事故新闻，“当时就觉得脑子炸了，心想五洲竟然出事儿了。” 他立刻将消息分享给朋友，转发语是，“我的童年又没了一个。”

　　隐患到底来自哪儿

　　李纪然今年26岁，家离这儿不远，是五洲游泳馆的常客。从他记事起，提起“游泳”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五洲”，小时候每到夏天，他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来游一次。在他印象中，这家游泳馆至少开了25年，而馆内的设施和外部楼体几乎从没变过。也是近几年开始，李纪然会在游泳时注意到，馆内会偶尔做一些简单修缮，比如把墙壁上老旧的瓷砖换成新的，不过一般都选在顾客少的时候。

　　根据极目新闻报道，去年7月，游泳馆屋顶就出现过事故。当时有人该游泳馆的短视频账号下指出“今天深水区房顶掉了，不让游。浅水区跟下饺子一样，游一段撞一个人”。账号后来回应称：“顶部抢修是暂时的，一天就修好了，现在正常了，可以游了。” 李纪然当时也曾看到，有工人搭了脚手架修理屋顶，但他没想太多， “修缮我们都能理解，毕竟游泳馆确实太老了。” 

　　对于游泳馆顶棚的局部坍塌，一名从事建筑工程结构设计的人员告诉本刊，现场图片里的钢材上有明显锈蚀痕迹，推测是屋顶局部应力突然加大而导致的大面积坍塌。游泳馆环境相对湿度较大，空气中还常有消毒水中的氯成分所溶成的水氯，钢结构常年暴露于其中，容易被加速腐蚀。另外，现有的施工实践对游泳馆屋顶的防水措施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规范，施工时对于涂料质量的控制、以及检修时对于涂膜厚度查验的不严格，都会加重钢材腐蚀。他介绍，钢材腐蚀后，其强度和承载能力都会发生变化，严重就会发生变形、断裂、甚至这场事故中的垮塌。

　　另外，他还在现场图片中发现，游泳馆掉落的钢材普遍用料较薄，截面偏小。“一般而言，修建这类大跨度的钢结构屋顶时，是需要综合考虑钢材的材质、壁厚以及上方所承载的荷载，做以综合的结构受力分析的。”

　　除了游泳馆自身的结构和材料问题，土木工程专业毕业的郑州人米文乐还有其他忧虑：几年前他来五洲游泳馆时，就曾发现附近在盖新楼盘，不少坑都挖得很深，专业敏感度使他观察到，地基的不均匀沉降，导致周边的房屋都发生了一定的横向位移。他告诉本刊，近十年来，游泳馆周边一直在“大兴土木”，而最近，三号线地铁线路的一个大站就在旁边施工。

　　约是十年前开始，李纪然也注意到，家附近到处都在“修路”。拿游泳馆来说，南边几百米是以前的城中村所在地，现在开发出了楼距紧密、楼层颇高的商品房小区；西边建起了商场，商场旁边又建起楼盘；就连北边的公园“绿荫广场”，也曾进行过一番大规模整修。

　　没落的游泳馆

　　只有游泳馆一直是老样子。根据企查查信息，游泳馆所属的郑州五洲大酒店俱乐部有限公司成立于2002年8月，在当年的开业新闻上，整个俱乐部是这样被描述的：“由郑州同乐企业集团与郑州强仔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共同投资兴建……作为涉外酒店的郑州香格里拉大饭店配套项目全新亮相……总投资5000万元……遵循‘五星级的服务、六星级的享受’的经营宗旨。”

　　如今，五洲酒店在酒店预订APP上，星级依然为4星，但评分却只有4分左右，低于郑州同星级其他酒店，使用评价中，出现最多的字眼则是，“老旧”，“该重新装修了”。

　　而在老郑州人口中，包含游泳馆在内的俱乐部，还有一个更朗朗上口的名字，多名受访者都提到，五洲强仔是他们的“童年回忆”，对于这座老建筑，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感情”这个词。

　　从小在附近长大，现在定居上海的景月印象里，20年前，俱乐部下五洲大酒店的装潢，是当时流行的“富贵”风格：水晶灯、红地毯、罗马柱、红木家具。他记得，每次家里有外地客人需要招待，或者举办家庭宴会，都会安排在五洲，显得“上档次”；游泳馆也是附近居民的首选，一到节假日，馆里的人多得像下饺子。景月记得小时候每次去，都能碰见自己各个阶段的同学，“相当于一个小型‘人民广场’”。

　　游泳馆也给李纪然带来很多“比春游还开心”的回忆。小时候，他家住在附近的河南农业大学的附属小区，旁边还有河南财经政法大学、郑州轻工业大学、河南省实验中学，以及各大学的附中、附小，附近几里地的小区里，一起玩的伙伴们几乎都是教职工子弟，大人之间也互相熟络。

　　每次一起来游泳馆，几个小男孩直接扑通跳进水里，玩水玩捉迷藏，家长们就坐在泳池边聊天，什么时候玩累了，就上岸吃根烤肠或者冰激凌。等游完泳，大家通常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去旁边的绿荫广场散步，“那感觉是特别舒服。”每到周末路过游泳馆门口，一茬茬抱着泳圈的小孩走出来的场景，已成为附近一代居民对家乡的记忆。

　　后来，金水区又出现了露天游泳馆，商场、ktv等现代化娱乐场也所越建越多，曾经作为时尚豪华代名词的五洲游泳馆渐渐变得老旧，被人遗忘。李纪然每次来这游泳，都戏称自己是“回来考古”；而在景月看来，后来的五洲没有跟上时代的潮流，属于“高开低走”了，这些年她回家路过这里时，只觉得“落伍”。由于票价多年未涨，如今，五洲更多地吸引了附近的中老年人群。

　　这些年，李纪然说自己的童年“一个一个地消失”，比如北三环的“城中村市场” 陈砦，从前，这里的连排平房门前挤满商户，卖的菜又全又便宜，夏天父母总带他去提一大兜西瓜回家，而他最喜欢那里的花鸟鱼市，就在前几年，他看到了陈砦被爆破的视频，后来，那里修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连结附近新开发的楼盘；还有他小时候常去的科技市场，电脑散在地上摆摊卖，20元就能买到一个mp3，然后成为小朋友们的羡慕对象。李纪然说，后来，为了修建地铁，那里也被夷为平地。

　　也有附近的楼房开始出现地基问题。在东风路与丰庆路交界处，有一栋五六层高的老式砖混楼，现在因为楼体的地基不稳，或有坍塌风险，所有住客都搬走了。从前，这里的一楼是一家开了很久的商铺，李纪然夏天来买小龙虾，冬天来买马蹄，但现在，老板不知道搬去哪里，整个楼体空着，被隔离桩围了起来。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责任编辑：祝加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