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赤足逃离马拉什:那些陌生人的善意

12.02.2023  09:21

  29岁的纳尔吉斯·乌鲁凯(Nergiz Uluçay)设法在地震发生后逃离居住的大楼,随后花了两天时间从土耳其震区卡赫拉曼马拉什省(简称马拉什)逃到安卡拉,17个小时没有进食,脚上没有鞋子。

  2月6日,强震突袭了还在睡梦中的土叙两国民众,随后余震不断。2月10日,据土耳其灾害应急管理局(AFAD)消息,在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发生7.8级地震之后,土耳其共发生1509次余震。

  另据AFAD统计,截至2月11日凌晨,土耳其强震已致20665人死亡,另有92697名灾民被从震区转移至其他地区。

  纳尔吉斯作为项目经理,已在马拉什工作了两年零八个月,她的家乡在土耳其马尔马里斯,与希腊罗德岛接壤。当地震来临时,纳尔吉斯告诉过自己要“冷静”,但还是难以平复心绪。在汽车站等待离开灾区的车,她甚至无法走进车站的室内,余震让她心有余悸。

  好在,这趟逃离的路上,她收获了他人多带的一双袜子、几趟免费的搭车、余震发生时的相互搀扶……她也在到达安全区域后投入到帮助他人脱离险境的工作中。

  眼下她只希望“尽快见到幸存的朋友,并拥抱他们”,因为她“无法独自疗愈伤口”。

  以下是纳尔吉斯·乌鲁凯(Nergiz Uluçay)的口述:

  地震发生时,在卧室里睡觉,我家住在一个四层建筑的二楼。 突然,我从床上被扔到地板上。 在我察觉到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我继续呆在地板上,形成了我的生命三角(编注:即坚硬物品及坍塌物所产生的三角形保护空间)。摇晃在继续,我看到灰尘和碎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会结束,大楼会倒塌。

  几秒钟后地震停止了,我什么也没带就跑到门口,离开了房子。 当我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下楼梯时,我听到人们在尖叫,我在震惊和恐惧中只能告诉自己“冷静”。 等我下到一楼,因为楼门是电动的,停电后我无法开门出楼。身后的几个人用力打开门,我就出去了。 我脚上既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袜子,因为我吓坏了。

圈出的这棵树后面的房间是纳尔吉斯的住处,也是她逃出来的地方。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我穿着短裤和运动衫。 当我走到外面,看到周围的建筑物倒塌时,我的脚感觉不到雨水,我的身体也感觉不到空气的寒冷。 我开始往主干道跑去,人们已经上了车,造成了大堵车,可能是地震的时候人们都跑到外面去了。 我们周围的建筑物几乎都倒塌了。 当人们给家人打电话时,我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家里了,我向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借了电话(给家里报平安),我不想让家人处于极度恐惧和焦虑之中。 我跟妈妈说:“妈妈,大地震了,不过我没事,你别担心。

  当我走到主干道上,旁边的一个女人把她多带的一双袜子给了我,也许我的脚会再次湿透,但至少我可以免受地上瓦砾的伤害。然后发生了第一次余震。 一个人跳上马路,拦住了汽车,这样我们就可以走到马路中间。 余震过后,前面来了一辆小巴,说是去安全区域,可以带想去的人。

  我选择了离开而不是留在原地。 小巴载我们去汽车站的途中,我看到一些工厂着火了,整个城市仿佛在火光中。 当时我不是在想“我还活着”,而是“每个人都还活着吗?”。

  当我们到达汽车站时,已经将近凌晨6点。 离开这座城市是不可能的,公交车站没有公交车,我们得到有限的信息是出城的地方——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去往安泰普的路,已经坍塌。 我很冷,但我不敢进汽车站,因为我很害怕(余震后汽车站垮塌)。

  11点30分,我拦了一辆民用车,求对方帮忙捎我回家一趟拿手机。他开车送我回家,甚至没有人有效地将人们从倒塌的建筑物中救出来,7 个小时内没有完成任何工作。

  车子走着走着就遇到了死路。

  途中,有几个路口被送葬车堵住。 不是警察,不是消防队,不是搜救队,而是送葬殡仪车。 我生气了……我太生气了……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地震已经将土耳其的10个省拖入了致命灾难。

  当我来到门前,我们的大楼管理员奇迹般地出现在大楼前,他给了我备用钥匙,我给了自己50秒;我原本打算进家门后,带上我的手机和一条裤子、一双鞋子再离开。 但我当时还是太慌张,鞋子忘了带,只能拿着裤子和手机走了。 然后捎我回家的车又把我送去了刚才的汽车站。

  我回到汽车站后,遇到了两位工程师。他们是之前来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公干的。我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我用自己的手机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信号。大约打了 20 次后,突然信号来了,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我说:“妈妈,这里没有人能买到公共汽车票,别管目的地,随便买张票,再用短信把车票信息发我。” 就在这时,又一次余震开始了。在空地上,我和另外两个工程师试图互相扶着站起来,公交车站内的每个人都尖叫着,奔跑到室外空地。只见汽车站后面清真寺的宣礼塔左摇右晃,好在没有倒塌。我手中的电话那头,我妈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惊慌和恐惧。

  两个工程师从公交车站附近拿来一些东西生火。同样,如果能找到轮胎和干木头,人们会成群结队地焚烧。工程师们带了水和几包饼干,火堆周围大约有19人,大家一起吃饭,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们都不睡觉,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余震不断。天气很冷,还下着雨。大约 17 个小时后,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女孩的男朋友不知如何从一个遥远的城市到达了汽车站。他们说他们的车里有1个人的空位,可以带上我。我想,不管目的地在哪里,我都要上车。

  我上车后,经过大约 10 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把我送到了托卡特市的汽车站,我立即买了一张去安卡拉的车票,我的家人在安卡拉等我。

  托卡特汽车站的人给我买了袜子和鞋子,我便上了公共汽车,来到安卡拉找我的家人。

  这期间,我最大的幸运是,我的同事经常和我的家人保持联系,让他们保持冷静。电话有信号后,我们开始收到有关地震伤亡、房屋破损的消息。最艰难的是,那些我们所爱的人、共事的同事们还杳无音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处于失联状态。我活下来了,但我开心不起来。

  我现在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们搬到山上的房子里,感觉更安全,彼此更亲近。

  昨天,我们公司资金支持一家人从卡赫拉曼马拉什省转移到安卡拉,我们好不容易安排了一辆车,感谢上帝,我们把这个家庭带到了安卡拉。

  另一个从地震灾区逃离的家庭有12口人,但他们在安卡拉没有栖身之处。于是我做了担保,他们被安置在国家为地震灾民免费提供的宾馆里。如果我脚上有鞋,也许我还能挨5天饿,我会留在马拉什帮助其他人。

  但我无法忍受(没鞋),只好离开了。其他人为我的康复提供了心理支持,我无法独自疗愈伤口。我想尽快见到幸存的朋友,并拥抱他们。

责任编辑:薄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