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州超生姑娘被计生办抱走 23年后找寻亲生母亲
历经33个小时的颠簸之后,火车终于抵达了家乡达州,谢先梅从最后一节车厢厕所前巴掌大的空地上坐起来,拍拍大衣上被乘客们踩出的脚印,拖着被压变形的行李箱下车,开始了她的寻找生母之旅。
这个四川省达州市魁字岩村的姑娘,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超生”的孩子。年幼时,村里人逗她:“你是外面捡来的。”家里人说,她是幺爸谢运才从计划生育办公室抱回来的。为了凑足交给计生办的200多元抚养费,换回这孩子,幺爸把家里两头猪都卖了。
这种把交不起罚款的超生家庭的孩子交给单身人士领养的做法,被称为“调剂”, 在23年前的达州是一种处理超生婴儿的举措。当时,谢家的房子“垮得狗都关不到”,三十好几的谢运才娶不上媳妇,同村有个在南外镇打工的人对他说,要不去领养个孩子吧——南外计生办现在就有个女娃。
谢运才向中国青年报记者描述当时的场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婴,裹在脏兮兮的披风中,被计生办主任的妻子抱在手里。同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另外七八个单身汉,大多穿得比他光鲜,但这个半岁大后来取名“谢先梅”的女婴偏偏对他展开了双臂。
“她不要别人抱,就是要我抱”,到现在,回忆起最初见面的这种缘分,谢运才的嗓门还是会一下子提高起来。
那是1991年的冬天。计生办的人告诉谢运才,这个女娃生于6月20日。
对计划生育而言,那是不平静的一年。就在谢先梅出生前一个多月,1991年5月12日,《关于加强计划生育工作严格控制人口增长的决定》发布。人民网“历史上的今天”记载称,《决定》指出,要把做好计划生育工作和完成人口计划作为考核各级党委、政府及其领导干部政绩的一项重要指标。
而那年冬天,这位襁褓中的婴孩对外界惘然无知,只咿咿呀呀地跟着谢运才回到了30公里外的家中。
如今,小婴孩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肤色黝黑,穿着荧光色的衣服,头发上戴着塑料水钻发圈,脚踩一双后跟上防滑垫已经磨光的高跟鞋,“啪嗒啪嗒”清脆利落地走在达州大街上。有时她的目光会落在其他逛街的女人身上,然后笑着说:“我们这儿的女孩都很美,皮肤很白,又细腻。就我不这样,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晒惨了。”
她是在谢运才嫂子的背篓里长大的,管他的哥嫂叫“爸爸妈妈”,谢运才则是“幺爸”。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家里人对她很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比亲生的孩子更有特权:要是与哥哥弟弟起了冲突,她准是被护着的那个,挨揍的只会是另外两个淘气包。
14岁时,养父病重,这个女孩就此离家出外打工,至今已经是第十年。她跟着哥哥嫂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当过保姆、宾馆服务员、鞋厂女工与打底裤的质检员。
她觉得自己从中学到了很多:不能轻易相信人,也不能给人示弱,不然别人就会欺负到你头上来。
因此,要逮着她好好坐下来采访并非易事。她不一定会照着约定出现,有时也会整天不接电话,再见时,或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也会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你就照着之前说的先写呗”,但更熟悉了以后她说,自己只是不大相信陌生人。
不管怎样,在达州市郊外的山坳坳里成长,谢先梅从没觉得村里墙上刷的那些“生儿生女都一样”的白漆标语跟自己有多大关系。上了小学,她跟着老师学习,逐渐脑袋里就有了这样的概念:中国的很多问题都是因为人太多才产生的,所以一定要计划生育。
直到开始寻找亲生父母之前,她都从来没特别关注过计生办这个机构。
她没有试过在搜索引擎的网站上输入“1991年计划生育”的关键词,否则就会见到很多同一年出生的网友在各个县城的贴吧里互相召唤:“吧里91年出生的有几个?那年计划生育最紧”,“有记得91年计划生育大会战的吗”。
幺爸谢运才还记得,那一年在达县乡间,计划生育风声骤紧。计生办里还设了一间专门的房间,那些躲出去生了孩子的妇女要是回家,弄不好就会被计生办的人找去。
谢先梅对这一切全不知情。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亲爸妈把我扔掉,计生办好心,把我捡回去卖给我幺爸了”。
23年后,寻找亲生母亲的旅程就从南外计生办这条线索开始。据说,谢先梅是从南外镇雷音铺七里沟抱来的。七里沟有8个大队,她腊月十六乘着火车回达州后,一个挨着一个地寻访,见到年纪上了四五十岁的人就问:“这里有没有一户人家,生了几个女儿,有一个被计生办抱去了,现在还没找到的?”
这个问题来源于她从小听说的关于自己身世的传言:家里的父母很爱打麻将,之前已经生了大姐、二姐,一看第三胎又是个女孩,就不想要了。于是三女儿被计生办抱去,这家人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