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贷款他却转走验资款 再审改判：不构成盗窃罪
6月25日，张军（左）和律师商量申请国家赔偿事宜。
●超期服刑近2年 ●称将申请国家赔偿 ●6万元欠款将尽快归还
6月26日，乐山峨边县城，峨边人张军（化名）终于见到了女儿。“长高了好多，差点不认识了。”张军说，上次见面时，女儿才3岁多，如今都6岁多了，父女俩已近3年没见面——2012年7月6日，张军因涉嫌犯罪被抓获，后被判犯非法持有毒品罪、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金1.6万元。
但今年6月11日，经历一审、二审和发回重审后，法院撤销了一审、二审的判决，判定张军的行为不构成盗窃罪，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并处罚金6000元。6月15日，张军被依法释放，此时他已被羁押2年11个月10天，其中有1年11个月10天为超期服刑。
事发
验资用的6万元 他转走了5.9万元
6月25日，乐山中心城区嘉兴路一间茶房里，40岁的张军看起来有些显老，新长出的头发呈花白色。“如果不是坐这两次牢，可能看起要年轻些。”回忆起往事，张军有些唏嘘。他是土生土长的峨边人，18岁时伙同另外两人，偷了县电影院的放映机，犯盗窃罪被判刑14年。这是第一次坐牢，张军认为“罪有应得”，“因为年轻不懂事。”
对于第二次坐牢，张军一直觉得“有点冤”。“我一直觉得就是个经济纠纷。”案件的起因是因为一套房子——2011年7月，峨边人颜某以18.2万元的价格，从张手里买了一套二手房，付清了房款，但没有过户。2012年3月，颜某因需要用钱，便以购买该二手房为由，申请办理购房贷款。办贷过程中，银行需要双方提供首付款证明，即由颜将首付款存入张的账户中进行验证。张同意协助办理，给颜打了1张6万元的收条，但未注明日期。
2012年6月17日，张军将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颜的朋友郭某，但未告知开通了网银。郭将该卡修改密码后，交给了颜某。6月18日中午，颜向该卡内存入了6万元以便银行验资，并自行将收条的日期填成了当天。不久后，在颜不知情的情况下，张军将卡内的其中5.9万元，通过网银转到了自己另一张卡上，并于当天下午提取了5.9万元现金。
被抓
酒店内被抓获 查获毒品22.21克
对于取钱的动机，张军说是“有急用”。“当时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车祸撞了人，急需用钱。”张军回忆说，因为当时关系好，他看到颜某存钱后，便擅作主张把钱取了，然后借给了这个朋友，“他说只用几天，马上就还回去，我想还回去了也不影响银行验资。”对于这个朋友，张军说姓王，乐山市郊苏稽人，事发后联系就断了，而这笔钱至今也没有还回。
但法院查明的事实是，张军取走5.9万元现金后“全部挥霍”。法院同时查明，得知卡内钱被转走后，颜某多次联系张军，但均无果，遂报案。“他是多次给我打电话，我说会尽快还给他，还约定了在峨边见面。”张军说，当他从成都回到乐山，还没来得及回峨边赴约，就被峨边警方在乐山中心城区一家酒店内抓获。
那是2012年7月6日，张军记得是下午4点左右，“当时一下懵了，根本没想到是因为这6万块钱。”警方现场还查获疑似冰毒22.21克，后经鉴定检出毒品甲基苯丙胺成分。据张交待，这些毒品是用于自己吸食，“毒瘾是被抓前几个月，在KTV里和朋友一起耍的时候染上的”。同年7月7日，张军被刑拘。同年8月8日，张被批准逮捕。
判决
两次认定盗窃 获有期徒刑12年半
2012年10月22日，峨边县检察院向峨边县法院提起公诉，指控张军犯盗窃罪、非法持有毒品罪。同年11月13日，峨边县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张军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秘密手段盗窃他人现金5.9万元，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构成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6个月，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金1万元；非法持有毒品22.21克，其行为构成非法持有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并处罚金6000元。数罪并罚，决定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金1.6万元，犯罪所得5.9万元继续追缴。
一审判决后，张军不服，向乐山市中级法院提起上诉。法院审理认为，颜某虽然将6万元存入了张军的银行卡，但明确要求张将卡交给其保管，并由自己一方修改了密码，主观上未放弃对6万元的控制保管。颜借用张的银行卡办理贷款，并未将6万元委托张保管，彼此之间不存在保管关系。而张出具的6万元收条，仅是为了协助颜贷款而虚假制作，不代表其对6万元享有保管权。因此，张军在不享有保管权的情况下，秘密采取网银转账的方式转走钱款的行为属于秘密窃取他人财物，构成盗窃罪。2013年2月18日，乐山市中级法院作出二审裁定：原判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量刑适当，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改判
犯非法持有毒品罪 不构成盗窃罪
一审、二审裁判后，张军依然不服，向四川省高级法院提出申诉。“我给他打了收条，他自愿把钱打给我，我从自己的卡上取钱。怎么就成盗窃了呢？”张军说，根据双方约定，贷款办下来，钱就还给颜，但在贷款办下来之前，自己有权用这笔钱。2015年1月15日，四川省高级法院作出再审决定，指令乐山市中级法院再审此案。
法院审理认为，再审查明的事实与原一、二审一致，张军非法持有毒品22.21克，其行为构成非法持有毒品罪。张将自己的银行卡借给颜某，颜某和委托人郭某随即修改银行卡密码，并将6万元钱转到张的卡上，这些行为是基于双方约定产生。银行卡系实名申领制，申领人对该卡享有权利、承担义务。在颜借用张的银行卡期间，张并未丧失对卡的实际控制，且张向颜出具了收条，颜还有转账记录为证，由此可向张主张权利；由于张对自己的银行卡具有占有、使用权，张对颜转入卡内的钱款的控制，是基于颜的转款行为，并非秘密窃取行为。因此，张军通过网银转账将自己卡内资金转走的行为不构成盗窃罪。
2015年6月11日，乐山市中级法院作出再审判决认为：原一、二审对张军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定性准确，量刑适当；但对其构成盗窃罪定性不准。该判决判决：撤销原一、二审判决和裁定；张军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并处罚金6000元。
出狱
6万元尽快归还 将申请国家赔偿
6月15日下午，被羁押2年11个月10天的张军重获自由。因为母亲不在家，是姨父去监狱接的他，回去后一直住在母亲家里。张军母亲的家，位于乐山中心城区嘉兴路的一处还房小区内。“这10来天，我就像中了500万一样高兴。”61岁的张母说，自己前几年被查出癌症，一直盼着儿子早点出来，总算是满足了心愿，而张军这几天的表现，也让她感到宽慰，“每天陪我说话，还帮我做事，很乖。”
除了母亲，张军和前妻还有个6岁多的女儿在峨边。出狱后，他就想要回峨边看女儿，但因为头发没有长出来，怕女儿问起不好解释。6月26日，头发已经长出了一些，张军再也忍不住回了峨边。“女儿长大了好多，9月就要上小学了。”张军给女儿买了玩具熊，还给前妻拿了些钱，让她给女儿买衣服。而女儿刚见面时还不太认识张军，但玩了一会儿就很快亲热起来，“她不停喊我爸爸，我不停回答说‘哎’。”
张军说，回峨边的几个小时里，他也打听了颜某的消息，“毕竟当时收了他6万元钱，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还给人家。”张军的代理律师、四川万文清律师事务所律师王贤斌说，这是一个债务关系，张军是债务人，颜某是债权人，属于民事纠纷的范畴，双方可通过民事诉讼解决此事。此外，扣除因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处的1年有期徒刑，张军还超期服刑了1年11个月10天，张军下一步还将申请国家赔偿。
为何改判？
货币“占有即所有”事实正确，适用法律不当
从犯盗窃罪获刑12年6个月到不构成盗窃罪，重审结果逆转了原一审、二审结果。改判的依据是什么？案件的焦点在哪里？“是否具备盗窃罪的构成要件，是本案审判的焦点。”王贤斌说。
王贤斌认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盗窃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第一条的规定：“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秘密窃取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盗窃公私财物的行为，构成盗窃罪。”据此规定，构成盗窃罪应当具备以下几个要件：1、主观上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故意；2、客观上实施了秘密窃取他人财物数额较大的行为；3、主体是已满16岁的自然人；4、客观上侵犯了他人对自己财物的占有权。
“本案中，张军不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故意。”王贤斌说，本案的涉案财物是货币。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与一般的物品相比有“占有者即所有者”特性。在本案中，张军给颜某出具收条，颜把钱存入张的银行卡中时，该6万元的所有权因占有权改变而改归张军所有。因此，张转走自己银行卡中的资金，是对自己财物的直接控制，而不是非法占有他人财物。
王贤斌同时认为，张军对涉案资金不存在秘密窃取的行为。张将银行卡交给颜某并告知密码，并不等于将卡中资金的所有权、占有权转移给了颜。在没有明确授权的情况下，该卡的取款权依然属于该卡的开户人张军。张通过网银转移自己卡上的资金，是对自己的资金实施直接控制，在此过程中没有义务通知颜某。
“因此，张军的行为不具备盗窃罪的构成要件，不应构成盗窃罪。”王贤斌说，本案关键在于张军实际上取得钱款控制权的时间。原一、二审法院忽略了货币的特有的“占有即所有”的性质，将张取得钱款的时间确定为其利用网上银行转款之时，因此导致一、二审法院认定事实正确，但是适用法律不当。但实际上，银行卡属于申领者所有，货币一旦转入卡中，所有权就发生了改变。
而在再审程序中，法院将张军取得钱款的时间确定为颜某转款时，是对货币“占有即所有”特性的认可。“再审判决对本案的事实定性准确、适用法律正确，维护了法律的正义与尊严。”王贤斌认为，在此审监程序中，法院及时纠正案件判决的错误之处，体现了法律的公正、正义，使当事人得到公正合法的待遇。
对话当事人
以后遵纪守法为女儿做好榜样
记者：给颜某卡时，你没有告诉对方开了网银。他存了钱后，你又很快就转走取出。是之前就想好要用这笔钱吗？
张军：没有。我开始已经说了，我当时用这笔钱，是用来给朋友救急。当时朋友说很快就还回来，我想还回来再存进去，也不会影响银行验资。后来出了事，我和这个朋友也断了联系，但我肯定还是要找到他，把这笔钱要回来，毕竟我还要把钱还给人家。
记者：因为这个事情被羁押了近3年，对你有什么影响？
张军：我以前就因为盗窃罪坐过一次牢。2004年出狱后，洗心革面开始做正事。这次出事被抓之前，我在峨边县城里开电脑门市，不仅卖电脑也会修电脑，还流转了200余亩土地种核桃。出事之后，这些全都打了水漂，损失很大。同时，这几年没有照顾好家里人，既没有陪到母亲，也没有见过女儿，女儿都不认识我了。但也有好的，比如我在监狱成功戒毒，如果一直吸下去，肯定比现在更糟。
记者：再审改判让你得到公正合法的待遇，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张军：我要感谢法院给了我公正合法的待遇，也要感谢我的代理律师。我出来以后，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好好陪我母亲尽孝心，也要关心女儿的成长，不能再做坏榜样。同时，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合法挣钱养活自己。
华西都市报记者丁伟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