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延寿三越狱犯家庭 “那小子”再也等不回来了
三个不愿被家人提及的名字 却是爱与恨的交织
从三名逃犯迈出看守所大门的那一刻,原本三个普通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家庭中都多了一个不愿提及但却依然被惦念的名字。至今延寿县“9·2”脱逃案件暂时告一段落,三名逃犯家人的生活却还将继续。
李海伟的婚纱照
9月,再次踏上去往距离哈市200多公里延寿县道路。哈牡高速零公里卡点处,没有了手持枪支的武警的身影,过往车辆不必再打开后备箱一一接受检查;延寿县看守所门前,门口排成队的警车如今都已撤走,每一个村庄都如9月2日前一样平静。时常在村头聚会、唠家长里短的女人们,也都戴好头巾跟着丈夫到自家地里去干农活。如果不是刻意提及,这里的人们似乎已经忘记,20多天前,这里曾有3名在押人员从看守所内越狱。
李海伟——父亲口中的“那小子”
9月24日,延寿县越狱逃犯李海伟被抓获的第20天。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悄悄洒进六团镇奎兴村高家屯,屯子东边有几户人家内已经升起了炊烟,锅里热乎的饭菜正等待从地里回来的人们。半个小时后,屯内安静的道路上,响起了拖拉机的声音,被车轮卷起的泥飞了起来,车上的男人们个个面带笑容,看来今天又是收获的一天。
李海伟被抓后的20天内,李军海13日去了一趟哈尔滨为儿子申请精神鉴定,无功而返后他就像其他村民一样,将自己的身影埋进了一望无际的稻田中。一件迷彩外套,一条绒布裤子,左腿裤脚处破了一个大口,一双绿色的胶鞋,抱着一捆苞米秸秆,在这些陆陆续续往家赶的人中也少不了李军海的身影。把秸秆放在门口,打开院门,相比邻居家热闹的场景,李军海的院子里没有狗,也没有鸡鸭,只有一辆停放了很久的拖拉机。
“你知道那小子在哪吗?”李军海见到记者后说的第一句话。20天内,这是李军海心里唯一的一个问题,而李军海口中的“那小子”就是儿子李海伟。
走进李军海的家,厨房内两侧各有一个灶台,东侧灶台上放着李军海托邻居买来的4天的干粮。厨房左侧一个木制的碗架,上面杂乱地摆放着两把菜刀、调料瓶,地中间摆放着一口大缸和烧火用的玉米秆。他熟练地剪下一块玻璃丝袋子,先将炕烧热。今天的晚饭是4个馒头,一盘中午剩的豆腐炖土豆。李军海瘦弱的身影在这个不大的厨房中左转转右转转。动作如此娴熟,丝毫不影响他与记者的交谈,虽然不愿再过多提及“那小子”,但他依旧想知道儿子现在在哪。
村里的夜晚比城市的夜晚来得突然,黑夜中的高家屯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几乎听不到其他杂乱的声音。把饭菜端进屋里后,用手搓搓布满皱纹的脸,忙碌了一天的李军海终于安静地坐了下来。就着屋内暗黄的灯光,他拿起一个馒头,三口就吞了下去,也许是太着急了,李军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头看看正前方的电视。“以前家里的电视都是他霸占着看,我都看不着,现在好了,那小子出事了,我的电视也看到头了。”从李海伟3月份进入看守所以来,李军海屋内的电视几乎就没再打开过,如果实在想看电视了,他就去邻居家坐一会,看完天气预报就回来,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李海伟被抓后,李军海就没再去过,他说他有很多活要干,没有时间,现在大家干活都累,也不想打扰别人休息。
每天凌晨3点,当疲惫的村民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李军海的一天就开始了。从19日起,李军海的日子就进入到了这样一个循环,因为家里的50多亩地,如今都要靠他一个人、一双手来完成,儿子结婚时欠下的4万元外债也要由他一个人来还。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地里的活才能全部完成。
李军海说:“以后就我一个人了,我不干能咋办。”从李海伟结婚到越狱前,李军海的心里十分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以致现在在外人面前提起李海伟,他都以“那小子”相称。
李军海回想起,2012年的一个夜晚,正在屋内睡觉的他突然听到西屋传来儿子与媳妇争吵的声音,李军海起床去询问缘由,打开房门刚刚说了一句“大半夜的你俩打什么仗啊”,李海伟突然停止与妻子争吵,几步就迈到父亲面前,抡起拳头就砸向李军海,李军海没有还手,任凭儿子打够了就不打了。李军海的两颗门牙就是在那次被打掉的。此后李海伟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为了避免与儿子发生冲突,全家人从那以后都很少再说话。“那小子爱喝酒,品性跟他妈一模一样,他有精神病,行为和语言都和别人不一样,不能正常沟通。”
一家人虽然住在同一檐下,但却过着各自的生活,李军海说这是家里有两个灶台的原因,东侧的是那小子的,西侧是自己的。“那小子结婚两年后,我们的日子就分开过了,平时做饭也是分开的。他偶尔去趟地里也是有目的的,扒完苞米卖了钱,要是给老婆孩子花我也就不说啥了,但他偏偏不干正经事,把钱全都糟蹋了。”李军海说就连过年家里也是冷冷清清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吃过饺子了。
可自从李海伟越狱到被抓,这个父亲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对于李军海来说,他更希望儿子李海伟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听话、懂事,跟在父母的身后。“如今已经变成现在的样子,不等了,再等他也回不来了,但愿还能活,活着就好。”
2014年3月,李海伟进了看守所后,李军海没再进过儿子的屋。李海伟房间窗台上的三盆花已经枯萎,门口摆着一台洗衣机,屋内衣柜的门敞开着,里面杂乱地放着几件从前李海伟穿过的衣服。墙上挂着他与妻子的结婚照,还有儿子一周岁时的照片。李军海说:“人都不在了,还养花干啥,死就死了吧。想孙子了就去县里看看,光看照片也没用。”
李海伟越狱后,李军海对儿子再不抱任何幻想,他只奢望能再最后见儿子一面。“唯一的儿子回不来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日子还得继续过,不能因为他我也不活了啊,我还有个孙子,可爱的小孙子,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李军海目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尽快干完地里的活,多挣些钱。再过几年他的小孙子就要上学了,作为爷爷的他希望能给孙子多攒些钱。
晚饭过后,昏暗的灯光下,李军海对着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的电视默默发起了呆。沉默了良久,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从布满灰尘的外衣兜里掏出手机,借着昏暗的灯光,李军海拨通了儿媳的电话。几秒钟后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爸”,李军海“嗯”了一声,随后便是小孙子的声音。
“爷爷”
“嗯”
“我买了6个西瓜,可便宜了。街里那边的贵,你想不想吃?”
……
李军海期待白天的到来,把自己的身影埋没在忙碌中时,他就会暂时忘记让他又爱又恨的“那小子”,今后他将独自一人支撑起这个只有他一名成员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