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寻子20年:警方称绑匪太远经费紧张未立案

03.12.2015  10:04
曾良飞夫妇拿着照片,一家“三”口合影。 - News.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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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良飞夫妇拿着照片,一家“”口合影。

  寻子20年

  曾良飞爱看儿子曾韶的照片。

  灯下,他把眼睛努力凑近。5寸照片上是个懵懂的男孩儿,蓝衣蓝裤和红色小皮鞋。照片边缘泛黄,隐约可见赭石色的霉点。过塑的边已翻卷,塑料表面满是深浅不一的划伤。

  2015年11月10日,黄昏。

  天色泛黄,韶关市解放路,摸进小巷的握手楼,钻过昏暗的楼道,走到一间10平方米大小的出租屋。曾良飞周雪红夫妇挤在床头,双手捧着照片,舍不得撒手。

  过去20年,曾良飞一直怪老婆,恨自己。

  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点点,多求求民警,多说几句好话,或许,被绑架的儿子就能救回来。他当了一辈子农民,没文化,“手不摸鸡屎,不怕雷公响”,啥球也不懂。

  儿子的长相凝固在这张照片上,20年。

  这辈子,他最后悔一件事———当初,不该招了陈晖这个工仔。

   绑架

  曾良飞老家在江西。

  丰城市石滩镇。石滩石滩,河畔石头多。石头多,人就穷。22年前,26岁的曾良飞胆子大,想发财。石滩人常说“瘸有用,瞎有用,懒人就没用”。

  他辞别父母,带着乡亲去韶关。他们一窝蜂,坐十几小时的火车,灰头土面地第一次出远门。在火车站附近,夫妇俩租了间50元的房子住。

  没多久,周雪红的肚子就大了。

  转过年,1994年四五月,一天吃晚饭,周雪红羊水破了,曾良飞从门口唤个土医生进家,简单折腾一下,周雪红哼哼两声,儿子曾韶就落了地。

  韶关生的,有缘分,就叫“”。

  上世纪90年代初,小包工头的日子难挨,但机会多。父亲教过:“上树上到尾,为人为到头”。家乡还有句老话儿:“树上企(站)得稳,唔怕树下摇”。

  曾良飞做人地道,够拼。工地上灰尘滚滚,人们常能见到这个矮个子江西客家人在灰土里钻进钻出。

  1995年,他接下韶关和平路亿和广场一单泥水生意。有点缺人手,招一个。陈晖和老婆朱燕凤自己找上了门。

  也是老乡,夫妻都是江西遂川人,离曾良飞家不很远,吃饭的口味和生活习惯都基本相近。

  陈晖面相老实,说话大,建筑工地的活说都拿手。曾良飞最缺这种能人。

  可几天后,他就有点后悔。

  陈晖啥都不会干:砌个砖,笨手笨脚,连条垂直线也拉不直。曾良飞心里嘀咕,他怕不是做这行的?

  1995年12月15日,曾良飞刻骨铭心。

  那天开工,陈晖就请假,还穿了身显眼的新衣。

  中午,周雪红一个人在工棚做饭,10个人吃的,忙乱。曾韶在旁边哭闹。辣子刚下锅,油烟滚滚,香味四溢,锅铲乒乓的撞击声混着孩子的叫声。

  朱燕凤跑到工棚。

  她不声不响地看做饭,也没说帮忙。可到了中午12点,她凑近周雪红,说帮忙带孩子。见周雪红没反对,她就弯下身,把哭闹的曾韶抱起来。

  孩子挣扎,可朱燕凤抱得很紧。

  她哄 着 ,脚 慢 慢 挪 出 门外……

  电话

  一个小时以后……

  当曾良飞和工仔砸开陈晖夫妇单独居住的工棚门,已经是下午1点。工棚收拾得干净,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地上剩下摊烧东西的灰。

  周雪红一下子瘫坐地上。

  阳光钻过屋顶的裂缝,洒在砖和木板搭的床上。床上有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歪斜地写着几行字。有识字的工仔读出来,大概的意思是:

  “小孩我们抱走了,如果要找回,明天等电话”。

  周雪红立马从地上蹦起来。

  电话机就一部,在经理办公室。周雪红疯了,把所有人赶走,被子搬进去,不吃不喝,盯着电话。曾良飞则跑到500米外的和平派出所报案。警官做了笔录,问他有没有经济纠纷。曾良飞向老天爷保证,和陈晖人都不熟。

  他把工仔全叫上,像无头乌蝇似的满世界找。

  粤北的冬天,街上飘着冻雨,裹走了工地上的滚滚烟尘。路面上到处是工程车碾轧的泥泞印子。

  黄昏,有警察过来问情况。

  周雪红一宿没合眼,披头散发地守着。第二天下午5点,电话铃终于响了。陈晖说,要6600元钱。周雪红说,想听听曾韶的声音,可电话挂了。

  第三天晚上7点,电话铃又响了。这回,刑警在旁边监听。

  陈晖问,钱给不给?

  周雪红说,给给给。

  陈晖又说,那明晚9点听电话。

  曾良飞为难,没那么多钱。咋办?警察说,面上用钱,下面用纸就可以。

  第四天晚上9点,电话又响。

  陈晖问,是不是报警了?

  周雪红说,没有。

  电话立即挂断了。

  从此,电话铃再也没响过。

  曾良飞夫妇天天往派出所跑。没几天,警方确定,陈晖是在河源打的电话,但说河源太远,办案经费紧张。

  曾良飞拼凑了3000多块钱。但派出所没要。

  民警向广东河源发了协查通报。12月底,又叫上曾良飞去了陈晖的老家———江西省吉安市遂川县堆子前镇卜侯村委会龟子背小组。从堆子前镇出发,到陈晖家,没公路。十几公里山路翻山越岭,村民赶一次集,要穿烂一对草鞋。

  民警和曾良飞无功而返。

  从此,父子、母子,人世难见。

  仇人

  17年后……

  2012年9月24日上午,韶关市中院。

  天空没有一丝风。陈晖从被告席后的小门走出来。曾良飞“恶狠狠”地盯着他。陈晖43岁了,原本茂密的黑发开始谢顶,表情木讷,更加其貌不扬。

  周雪红跟在曾良飞旁边,两个人一直没扭头。

  据庭审,17年前,陈晖敏感地听到电话中传来警方监听的电流声,果断挂了电话。他找到河源人陈继辉和许江丽,经潮汕人彭炎清介绍,把一岁七个月的曾韶卖到潮州,拿到2万元现金。

  曾良飞心里喷着火。

  握紧拳头,他很想打陈晖一顿。开庭前,他在脑子里想过很多种暴打他的方式:经过时踢他;抓他的头发;直接用皮带抽打;甚至用牙咬……

  可他一个农民,生平第一次走进法庭。怯生生地,手脚都不听使唤。

  经审判,陈晖和朱燕凤因绑架罪、拐卖儿童罪,数罪并罚,分别被判有期徒刑16年、14年。

  这17年,陈晖夫妇的日子难过。

  亲戚告诉他们,曾良飞夫妇一直在找儿子。两人有家不敢回,躲在福建石狮打工谋生。可谁知道曾良飞夫妇怎么苦挨过这17年?

  1996年春节,曾良飞认定陈晖会回家过年。

  那个冬天,特别冷。曾良飞蹲守在陈晖家对面山脊的一堆灌木丛中。年三十,山对面响起悠扬的客家采茶戏,家家户户美味飘香。曾良飞盯着“仇人”的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通宵,曾良飞裸露在外的右腿被灌木中的毒虫咬伤,慢慢溃烂,养伤花了半年。

  1997年中,病腿刚好,他又去。

  这一次,直接闯进陈晖家。泥土小屋家徒四壁,陈晖有一儿一女,跟曾韶年龄相仿,由陈晖父母和长兄抚养。家人觉得理亏,没赶他。曾良飞每天吃红薯度日,像个本地人一样在村中闲逛。

  1998年,他又去。

  几个当地哥们认识了,就听他唠叨曾韶小时候的故事。有哥们借了辆旧摩托车。曾良飞开车摔下了山谷,摔断三根肋骨。不得已,他又回老家休养半年。

  曾良飞不是没动过一报还一报的坏念头:把陈晖小孩“带“到自己家乡。可民警说,如果你那么做,我只能先抓你。他只能熬着,盼着……

  牵挂

  曾良飞一直没想通:

  20年前,警方明知绑匪在河源,为什么不去抓人?为什么不立案?为什么没网上追逃……

  2011年,曾良飞知道了什么叫“信访”,就到处投诉,北京打拐办的陈士渠都知道了。这年10月,时任韶关市委书记林耀明批示了他的案子。10月25日,韶关浈江区公安分局立案,陈晖、朱燕凤被列为网上追逃。

  12月13日,陈晖夫妇就被抓了。

  这个日子,曾良飞夫妇刻骨铭心。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儿子曾韶被“抱走”的第16年。

  莫非,找回儿子有希望了?

  可这个希望到底有多大?拐卖参与人陈继辉、许江丽和彭炎清,均陆续落网。彭炎清交代,曾韶可能在潮州金灶。

  曾良飞想去找。但身边朋友劝他,说当地治安乱。

  没有民警的协助,他没敢去。

  2015年7月27日,韶关市浈江区人民检察院对他的信访作出回复称,原北江公安分局有关办案人员违反有关规定,涉嫌玩忽职守。但也已过了追诉期。

  对当年前失职的公安,曾良飞已没有怨言。现在,他们最牵挂的还是儿子。

  20岁的曾韶可否还在潮州?还是早已夭折?

  曾良飞不敢埋怨周雪红了。她现在是个病人。今年10月,周雪红说双乳里面有硬块。去医院看了,什么诊断结果,他俩都不想提,日子都是靠借钱过活。

  什么病,还重要吗?

  曾良飞不抽烟不喝酒。他唯一的业余生活就是找人倾诉,讲20年前的一个悲剧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自己错招了一个人。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郭继江

编辑:SN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