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广元水之困

  2015年11月末，甘肃省境内发生尾矿泄漏事故，含锑污染物进入嘉陵江并影响到下游水域，四川广元市区数十万人用水安全告急。制定科学合理的应对举措、搭建足以应对高浓度锑污染的水处理系统成为当务之急。危机中，住房城乡建设部领导作出指示，部工作组和专家组会同西湾水厂和当地技术人士勠力同心、共同奋战，在最初设备、技术、人员等方方面面皆为短缺的情况下，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这次严重的水污染事件终被成功应对……
  始于决断
  自7年前那场地震后，拥有50万市区人口的四川省广元市很久没有这般紧张过。
  2015年11月末，数百里外甘肃省陇南市西和县发生尾矿泄漏，这里起初一片坦然。恐怕谁都未曾想到，含有大量锑的污水会沿嘉陵江顺流而下逼近广元。这座城市开始焦虑、不安，如临大敌。
  有媒体形容此次水污染“前所未有”：他们掌握的素材是，锑对人体有危害，污染浓度峰值高且有多峰的特点，持续至少1个月而处理难度极大。彼时，不同说法从圈内冒出：有人认为，无论是人员和设备物资还是技术和应对机制，现实中广元的软硬件都靠不住；更有人消极表态，断水可求“保全”，迎战不利不但被百姓谴责，还面临上级问责。
  如何迎战犹如疑云。千里之外，住房城乡建设部（以下简称“建设部”）领导得到消息后却斩钉截铁。作为城市供水工作主管部门的领导，两位部长凭借高度警觉作出决断：这次污染事件将对广元城市供水安全产生重大影响，必须全速应对。
  “他们的态度十分坚决。”知情人士称，部长陈政高和副部长陆克华当即要求，全力保障广元市民安全用水，并第一时间组建专家组、派出工作组，调集水质检测相关设备，协助做好应急工作。
  正是这一决断，最终决定了事件走向。
  就这样，数名来自全国的水处理顶尖专家从四面八方赶赴广元，一台高科技水质检测车也从浙江杭州紧急启程。临危受命的还有建设部城市建设司巡视员张悦，他到前线后便积极奔走于各政府部门与行业组织之间。不懈努力终让统一思想、积极备战达成共识。
  “不达标的水绝对不能出厂。”广元市市长王菲的最终表态掷地有声。
  即便是技术“大咖”，全程参与了本次水污染事件的清华大学教授张晓健在回顾建设部的表现时亦赞赏有加：“就此事而言，建设部领导体现出了极强的政治敏感性、使命感和责任感。没有他们的关键决断，就不会扭转乾坤。”
  技术引路
  作为专家组组长，张晓健火速到达广元最重要的西湾水厂，稳定了军心——在他指挥下，采购相关物资设备、系统搭建与技术实验紧锣密鼓地同步进行。与张晓健前后脚到场的还有其得力搭档、副组长张金松，来自深圳水务集团的总工程师。
  张金松接受采访时掩盖不住一脸倦怠。“我2日（除标注外均为2015年12月）上午到建设部开会，傍晚便接到第二天直飞广元的通知。”同为行家里手，张晓健和张金松熟稔各类水污染，并参与过松花江硝基苯污染、太湖污染等事故处理，但这次仍让其感到不一样的“压力山大”。
  据了解，国内对锑污染的技术研究始于2005年松花江水污染事件。当时，由原建设部组织，清华大学牵头10家自来水公司和3家设计院对污染物防控进行了提前性研究，此后成为国家“十一五”专项课题。张晓健告诉记者，这项技术曾应用在2010年和2012年的水污染事件中，两次锑超标均约1倍，处理难度不大，“但当时推测，这次嘉陵江锑污染浓度恐超标3~4倍甚至更多。”
  应对浓度变化绝非成倍增加药剂量这般简单，即便在实验室阶段。除了锑，水污染涉及铁、锰、pH值、浊度、色度等多项指标，处理中数十项参数此消彼长，常常“按下葫芦浮起瓢”；处理过后还要保证不腐蚀管道，工艺复杂程度陡增。
  在工作组指导下，张晓健带领专家组会同水厂方面反复研究、沟通，总体思路终得尘埃落定——建立和调试应急水污染处理系统，调整净化工艺，通过加入弱碱性铁盐混凝剂，在适宜的pH值条件下，用化学吸附锑的方式，经过沉淀、过滤等环节去除。方案既已形成，通宵达旦、夜以继日，无数次成败交替的烧杯实验成为那段时间办公楼内的工作常态。
  需要说明的是，我国现行《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对锑的限值是5微克/升，比世界卫生组织20微克/升的推荐标准严格3倍，而后者是按终生饮用可能导致健康风险来确定的。退一步讲，即便处理“不太到位”，锑浓度仍可控在世卫标准安全区间，但这并未被专家组拿来当作“挡箭牌”。

  精诚配合
  张晓健主持的烧杯实验是第一步。把它应用到几十米外的水池中，显现出巨大隔阂。与实验室稍显压抑相对，水池现场热火朝天，却笼罩着更浓郁的紧张气氛。
  “夸张点比喻，张晓健负责设计飞机、画出图纸，而我要拿着它把真飞机造出来。”张金松说。他认为将众人“拧成一股绳”很关键，无论是工作组与中央、省、市的建设、环保、水利、卫生等政府部门，还是专家组同各方技术人士对接。如何做好统筹、使技术能力最大化，张金松为此绞尽脑汁：“现场协调百余名工程师并非易事，我要让大家畅所欲言、发挥每人所长，尽其能、尽其责。”
  应对危机靠的不仅是智慧，更要有超凡的体力和毅力。员工们在现场连续多日奋战，不少壮小伙都直呼吃不消。其间穿插“狼来了”的故事，更曾差点引爆紧绷的神经——
  专家组4日获悉，称污染团转天9时到达。为了将设备调试最优，员工尽数通宵，但5日监测数据未显异常。不久后再传消息，称污染团推迟一日。所有人不敢怠慢，再次彻夜未眠。
  “遗憾”的是，当6日的阳光铺满大地，数据仍无起伏。两天两夜“磨刀霍霍”，战斗却未打起，熬红双眼的人们已成强弩之末。员工们纷纷开始抱怨，还有人煽动着集体罢工。
  此刻，专家组成员并无过多言语，张金松等人抄起家伙亲力亲为，深深震撼到现场每个人。“看到这些大学教授和总工们干起巡线工、操作工的活儿，现场员工先是意外，尔后惭愧，纷纷回归工作岗位。”工作组成员、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建设司水务处副处长牛璋彬说。
  水厂外，有一干人也很拼。为了降低处理难度，广元市应急指挥部决定紧急从南河引水至嘉陵江以稀释锑浓度。作为工作组组长的张悦前后三次实地踏勘应急原水管线走向和敷设情况，帮助应急指挥部完善原有方案。与此同时，四川省住房城乡建设厅、省水协和广元市城乡规划建设和住房保障局牵头，综合建设部门之优势，调动燃气等市政公用行业力量，抽调大量管道施工人员并筹集大量物资给予支持。
  数百人轮番上阵，边设计、边施工，短短3天，就建成了两条总长超过10公里的水管——若是正常进度，恐要个把月时间。这项工程最终发挥出关键作用，不仅有效降低了锑浓度，还给水厂安装调试设备争取到宝贵间隙。
  7日凌晨，污染团流至西湾水厂取水口。所有人恪尽职守，嘉陵江锑超标3倍（18~20微克/升）的污染团被成功应对。
  那天，水厂里断断续续有了欢呼。“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们这里教授级操作工、司长级操作工的来历了。”牛璋彬对记者大笑。经过十多天共事，他越发觉得员工们其实很朴实，“都是些真性情的人”。
  事后思考
  时至12日，西湾水厂又经历数次污染高峰的考验。其间，供水水质完全达标，设施运行状态保持正常，标志着此次应急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11月28日到12月12日，我回家三次，熬过五个通宵。专家组成员回酒店休息的次数比我还少，不仅解决了技术难题，还着实帮我们提高了管理和运营水平。”西湾水厂厂长陶劲松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以示感激，“他们是绝对的中流砥柱。”
  中共广元市委常委、应急指挥部指挥长马晨山则感到，“精神食粮”才是建设部工作组和专家组带来的最宝贵的财富。“在人、物、技术高度短缺的情况下，广元能做到没有一天停水。这绝对是奇迹，值得所有人骄傲。”他说。
  对于张晓健而言其实也有“收获”：此役为锑的水污染处理技术再次积累了实战经验。但专家组隐忧，这场“战斗”没有句号。某种意义上，广元留下了城市水资源紧张以及中小城市供水设施和技术管理水平低下的缩影。众人建议，尽快建立对供水企业的强制性效能评估机制，由地方行业主管部门实施效能评估和督察，提高企业运营管理水平。
  “另外，城市要高度重视水资源的战略布局，任何城市没有备用水源都会被动、脆弱，建设必须加速。应急技术特别是对于复杂问题和水中其他污染物的解决方案，要抓紧探索深究并结合实践。”张晓健还建议相关部门污染源管理要严格。只有控制好这些“定时炸弹”、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才能真正地变被动为主动。张金松进而补充两个“组建”：“我认为建设部应抓紧组建针对不同难度级别事故的专家团队，而非仅是专家库，虽然困难但尤为必要。此外，像深圳等城市组建大型综合性水务集团，能肩负更多社会公共服务的责任，亦可便利调配资源以应对突发情况。”
  监控数据趋向稳定，本个月来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的西湾水厂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平静。12日中午，张晓健最后一次召集专家组和水厂领导开会，逐项交待善后重点，不等用餐便急匆匆赶赴机场。临别，他拍了拍广元供排水公司董事长赵德军的肩膀：“这段时间工作上若有不快，咱都就此忘掉。”
  “哪里会有？”赵德军憨笑着回应。在他眼里，曾经的任何不理解都已化为同甘苦的真情。赵德军诚恳地邀请张晓健有机会回来看看，踏踏实实给水厂再多提些意见。
  所有这些的背后，最终都牵连着万千百姓之福祉。“城市供水设施运行正常，水质完全达标”的消息很快随电波传遍大街小巷。以开出租车为生的王师傅说，自己再不用天天等着政府通报了。“只有合格或不合格两种，我相信政府。”他说，自己之前从超市抢购的水可以先存下。
  这一天，广元秩序依旧。喧嚣的老城街道川流不息，一如往日繁华。居民区内，“临时取水点”的纸条仍安静地贴在墙壁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已无暇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