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山地震1周年干部脸谱:曾拒施工方贿赂
编者按:转眼间,雅安芦山7.0级大地震已经过去一年。一年前,廉政瞭望曾推出“和雅安在一起”特别报道。近日,本刊记者重返芦山,探寻灾区新貌的同时,也记录下震区干部一年来所经历的故事。
芦山地震一周年干部脸谱
文_本刊记者 曾晖
总书记命名的“黑书记”
记者再见到武静时,她正埋头整理着招投标的档案数据。如今已过退休年龄的她,被返聘至县重建办继续工作。
震后一个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县体育馆看望群众,在肯定了安置点的工作后,他特意指着武静对周围群众说:“你们安置点的这位基层书记非常辛苦,晒得这么黑。”从那以后,“黑书记”的名号就传开了。
一年前,七级强震突袭芦山,武静被落石砸中了脚,她没有去医院,而是跑向新城区的临时指挥部。县里指派她带着3名干部到体育馆安置群众。
体育馆片区是芦山的交通要冲,武静刚就位,就看见周边有一大片惊慌而无助的避难群众。她向人群大喊不要怕,不要慌,从废墟中找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写上一块“安置点临时办公室”的牌子。简单的召唤,创造了灾难发生当天即安置5000人的记录。
安置点的工作,武静都要一一过问。对安置点干部,她的要求更为严苛——“不与群众争物资”,“干部一律不住帐篷”。几天下来,她声音哑了,脸和脖子晒脱了皮……
在震后为期3个月的“抢险救灾”和“过渡安置”阶段,像体育馆这样的安置点,县城共设有9个。武静这样的干部,还有很多。
如今,武静上街,还有许多群众把她认出,大家围拢过来:“武嬢”“黑书记”的叫着。她也询问大伙儿的近况,跟老朋友一样。
记者观察到,在许多芦山群众的手机里,都有一堆自己结识的干部的电话号码;提到某某群众的名字,干部也会说“我知道他”。
熟络的干群关系,让芦山群众的权利意识与日俱增。芦山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余永强感慨:“过去,有的干部违法乱纪,群众即使知情也常常隐忍不发,顾虑重重;现在,出现一点儿违纪的苗头,大家就会通过各种渠道反映。”
正是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县纪委查处了芦阳镇干部杨全国“优亲厚友”一案。在某商会到该镇捐助困难户时,杨擅作主张,提供了受助对象名单,其中,他的妻儿合计获利4000元。杨全国被行政降级,并留党察看1年。
在龙门乡青龙场村,纪委同样得到群众“线报”,查处了一桩窝案。村支书王泽兵、村主任乐红虎等4人,以“帐篷搭建青苗损坏赔偿费”名义制作虚假清单,两次从乡政府骗取救灾资金3万元,将2.2万元用于私分。目前,涉案人员已被移送司法。
“你晓不晓得我的党龄有多长?”
4月2日下午1点,记者来到飞仙关镇凤凰村农房重建工地,见有人坐在小板凳上,跷着腿。这个头发篷乱、瘦削身材的人,就是县规划和建设局注册二级建筑师邹雪芹。
自去年7月全县灾后重建工作启动以来,邹雪芹就成了个“泥腿子”。这是她一天中难得的休憩时间。
“去把木桩和皮尺拿起,准备放线。”凤凰村工地的每一天都是由邹雪芹开启的。她扯开皮尺,对照着图纸仔细测量,手把手对工人教学;她随身带着烟,不断地向工人们敬烟。
因为工作忙,邹雪芹没时间去照看身体不好的丈夫和外地求学的女儿。有同事让她歇一歇:“邹工,你干起事来简直比男人还辛苦。”她却说:“我从来没把自己当女人看过。”
邹雪芹不但要负责凤凰村的项目进度,还要到一线指导全县农房重建的重点工程,也曾遭遇过施工单位的“利诱”。
一次,有施工单位拐弯抹角找到她,约至茶楼一叙。寒暄完毕,对方开口,希望能在施工中省去图纸上的一面墙,节约下的成本与她分成。邹雪芹在心头盘算:没有这面墙,能为施工方省出20多万元,但根本达不到抗震要求。
邹学芹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怎样拿到我的电话的?”对方支吾了几句,她突然变脸,大声呵斥:“你晓不晓得我的党龄有多长?”随后不欢而散。
在邹雪芹的“较真”下,黎明新村和凤凰村一期重建工程都在年前顺利交付使用。63岁的村民杨武林,正是在这里的新家中迎来四川省委书记王东明、省长魏宏到访。
一名对口援建干部坦言:“大灾重建,项目庞杂、利益繁多,干部如果没有坚强意志力和娴熟技巧,很难守住‘关口’。”
武静也有类似经历。她现在所在的重建办项目推进组是一个热门组,常有老板进进出出,有人专为拉拢关系而来。
9月的一个下午,一个老板走进武静的办公室,说想了解县里灾后重建项目的情况,武静作了详细介绍,对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武静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对方答:“想请你吃饭,相互增进了解。”
武静对老板的心思心知肚明。她说:“吃饭就免了,项目上的事,只要不违背政策、原则,我都会为你们服务。”离开办公室,对方还不死心,追着要她留手机号和家庭住址。武静告诉他:“办公室就是我的家,办公室电话就是我的电话号码。”对方听后,不再说话。
余永强向记者表示,如此大规模的工程招投标与项目施工,在芦山尚属首次,当地政府预防在前,从德阳请来专业人士监督指导,并以“5·12”的规章制度作参考。
目前,全县工程项目的推进日臻规范成熟,纪委已查办了多起企业虚报资质的案件,没收投标保证金合计64万元。
“超负荷运转”的重建办副主任
“本月的重建进度,请复印一份给我”、“别再打电话了,这事我办不了。”在重建办专职副主任的办公室内,杨宗才跟来自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从早到晚,他的手机都响个不停,两块电池反复地交替充电。对此,杨宗才早已习以为常。
去年7月,芦山县成立了“4·20强烈地震灾后科学重建办公室”,与“四大班子”的牌子并列悬挂在原民政福利院的楼前,牌上“科学”二字格外惹眼。
自县里提出“三年基本完成、五年整体跨越、七年同步小康”的目标以来,杨宗才跟同事们就再没睡过安稳觉。为使重建项目尽早落地,重建办几乎承担起了政务中心的职能,按杨宗才的话讲,“完全是超负荷运转,工作量大,压力更大”。
其实不止是芦山,在雅安市机关,同样弥漫着紧张气氛。记者听多名领导反映,特别是临近“一周年”这个时间节点,工作更是加班加点。
“过去大灾是举国援建,这一次,中央把指挥权交到了地方,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循,地方上可要费心得多。”四川省住建厅一名干部告诉记者,“‘5·12’后,全国18个省区市分别对口援建一个县,从规划到落成,进度很快。这次芦山地震,虽说受灾程度要轻,也有地市帮扶,但毕竟有力所不逮之处。”
杨宗才同意这样的观点。他表示,芦山县本是四川省的山区农业县,工业和财政都很薄弱,地震过后,经济更加困难。2013年,全县地区生产总值仅增长0.5%,公共财政预算收入降幅则高达42%。凭借这样的条件,县里统筹好重建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
尽管上级要求“把4·20地震灾后重建打造成能够学习借鉴的典范”,但要摸索出全新可行的“重建模式”并不容易。大到上亿元资金缺口,小到砖头的运输,都得想尽办法解决。
比如芦山当地砖块不能自给自足,只得靠外运。政府一方面协调武警部队帮忙,另一方面出资补贴,最初每块砖5分钱,后来效果不好,涨到1毛钱。
按县里计划,震后3年内要相继完成农房重建、城房重建和产业重建。时间已过三分之一,重建进度如何?
杨宗才告诉记者,农房重建条件简单,形式灵活,只要帮助农民筹措资金,就能很快开工。县里帮21户特困农户免费建起了轻钢房,配套了基础家具;政府向所有农户开放信贷,提供3年的贴息优惠。目前,全县农房已按重建规划数的100%开工,今年10月所有受灾农户都能住进新房。
与农村的热闹相比,城市建设更为复杂棘手。建一座农房,农民自己就可以规划设计;重建一座城市,更需科学设计、精心施工。
杨宗才对记者说,当地请来中国城市规划研究院等多家专业机构,对城市功能区的分布进行科学论证,导致许多路段的民居重建比较缓慢。但他同时保证,所有的城房无论如何要在本月实现开工,明年全部落成。
与重建同样重如泰山的,是灾后人心的安抚。如当地人曾认为中央确定的“每天补助10元钱”没落实到位,有人则称城房重建的补偿标准不一。芦山县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解释,当地确实为每个居民连续发放了3个月应急救助金,后经批准,调整为向无收入来源的困难户继续补助3个月。因政策宣传没到位,民众有误解。
至于补偿标准,他说,前述的城市规划划出了“红线区”,区内居民享受的是拆迁政策,区外居民享受的是重建政策,而拆迁比重建补偿价要高,致使有人觉得不公平。“正是考虑到群众意见,才反复修改方案,一再压缩红线范围。尽量少拆迁,必要的基础设施够用就行。”
“在这两件事的处理过程中,我们与群众多次沟通,请他们理解支持,有的群众还积极献计献策。”该负责人说。
“很多矛盾看似出在沟通上,背后仍反映出部分干部作风不实。”余永强从另一角度分析。他罗列了一串数字:“今年以来,我们加大了效能监察力度,已受理群众关于干部作风问题举报363件,其中立案36件,给予党纪处分21人,责成处理8人,问责处理5人……”
今年元月,参与过“5·12”灾后重建全程的原江油市委书记宋开慧出任雅安市委常委、芦山县委书记。在履新的第一次县委常委会上,宋开慧同样敲打了全县干部:“如果我们无动于衷,不思进取,工作慢腾腾,服务冷冰冰,作风软懒散,还是用老观念、旧思维、陈办法对待灾后重建,必将错失机遇,贻误发展,成为历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