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病药价涨十倍，谁在狂飙？

　　来源：中国慈善家杂志

　　谁堵住了“保命药”的购买通道？

　　近一年来，孙女士发现，需要每天服用的醋酸氢化可的松片“已经快要吃不起了”。

　　孙女士是一位先天性肾上腺增生病患者，需要终生服用醋酸氢化可的松片来保持身体机能。据她回忆，3年前，规格为100片/盒的醋酸氢化可的松片，价格仅为54元。但去年下半年，该药价格开始暴涨，最高涨到两三百元，到今年4月中旬前后，全国甚至出现一药难求的局面，大约持续了10天左右，随后价格再次狂飙到800元，一些二手平台甚至要价1000元。

　　在市场条件下，价格往往受供求关系影响，但对于罕见病而言，病人群体较小，市场需求较为稳定。那么，罕见病药品涨价的背后，究竟谁是幕后的推手？

　　孙女士每天需要服用醋酸氢化可的松片1.5片，按照原来的价格，她一年的药费不到500元。这种药虽然是医保目录中的甲类，但一般只能在门诊买，一年的药费没有达到地区标准上限，只能自掏腰包。每年500元的药费压力尚可承受。

　　涨价后，仅此一药，孙女士每年就要花费5400多元。而且此药具有不可替代性，甚至可以称得上“保命药”。此前，孙女士的一位病友就因找不到该药而换服其他功能相似的药物，差点丢了性命。

　　“氢化可的松实质是一种糖皮质激素，有一些病（比如生殖细胞瘤）单缺这种激素。强的松、低塞米松也属于糖皮质激素，但它们除了替代激素本身的作用外，还有抗炎作用，长期服用对人体的伤害较大，会出现血压、血糖升高、骨质疏松、抵抗力下降等后果。因此，氢化可的松在临床上不可用其他糖皮质激素替代。” 河南省人大代表、郑州大学附属洛阳中心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张艳芳说。

　　记者注意到，今年以来，多地网友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反映此事，不少人表示“普通老百姓现在根本就吃不起醋酸氢化可的松片了”。

　　涨价的同时，很多地方还面临醋酸氢化可的松片缺货的现状。有哈尔滨患者留言：“目前这些医院咨询过都没有药，哈尔滨医大一，医大二，医大四，医大六，省医院，哈尔滨市第一医院。我们目前都是外地医院或者网上购药。希望领导能帮忙解决当地医院无药的问题。”

　　5月24日，记者致电北京、上海、河北等地多家大型药房，多家回复“进不到货了”。在某购药平台上，也有少数商家有现货销售，但都是30片/瓶，售价128元，限售两瓶。   

　　作为醋酸氢化可的松片的唯一生产厂家，天津信谊津津药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津津药业”）销售人员对《中国慈善家》表示，目前北京几家指定医院有售，但只有规格为7片/板的新版药，售价69元。“如果要旧板药，可以去我们公司有合作的药房。”销售人员给记者提供了天津君康药房电话并叮嘱道：“这是和我们公司合作的药房，只有它有。”

　　记者随即联系君康药房，其负责人回复：“只有30片装，140元一盒，买二送一，可全国邮寄。”

　　关于“断货”，药企给出的解释是“目前处于新旧版本的交接阶段”。销售人员说，新版本的醋酸氢化可的松为7片/板，已经被纳入医保目录，但该药品只供给医院，需要由政府部门统一采购，目前仅浙江、广西、湖北等少部分省份进行了采购，全面进入各地的医保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平台上，哈尔滨市卫健委回复患者时解释称，国家对医院的药品品种总数有具体要求，500至800张床的医院，西药品规数不超过1000个；800张床以上的医院，西药品规数不超过1200个。各医疗机构均有本机构药品供应目录，用于保证临床治疗需要，这两个药品（醋酸氢化可的松片和弥凝片）不在各医院的药品目录内，未进行常规储备。

　　“公立医院必须在该省药品采购平台进行采购，药店的进货渠道和公立医院不同，经调查，平台上相关医药公司产能不足，药品（氢化可的松片）断货，存在短缺现象。”哈尔滨市卫健委回复患者，对于不常用的特殊药品或其他所需药品不能保证全部配备，还需根据患者的实际需要进行不断调整。

　　在医保目录中，各种药品被分为不同的等级，包括甲、乙、丙三类，其中甲类药品是医保目录中最重要、最核心的药品，在医疗诊疗中具有重要作用。

　　今年3月1日正式实施的最新版国家医保药品目录内，药品总数达到2967种，并纳入抗肿瘤、新冠治疗药、罕见病治疗等领域的药品，糖尿病、慢阻肺等慢性病领域也有药品被纳入。

　　对患者而言，进入医保目录的药品，表明政府将该药视为重要的医疗资源，并加强对其生产、销售等方面的管控和监督，以确保患者的用药安全和有效性。对药企来说，一般情况下，药品进入医保目录之后，渠道得到一定程度保障，将进一步提升药企的销售额、增加知名度，对业绩是利好消息。

　　在引入医保谈判后，除了保证医保买单经济性外，也尽力保证药企的合理利润，以推动药企的研发创新。这对于那些以获得超额利润为目标的药企而言，将面临严峻挑战，尤其市面上的一些暴利的独家药品，利润空间可能受到打击。

　　此前，天津信谊津津药业回复媒体称，此前市面上售卖的30片、100片/瓶的是旧版药品，由于无法纳入医保，目前已经停产。而新版醋酸氢化可的松片虽然已经面市，但需要由各地政府统一采购，目前仅有个别省市进行了采购，进入全国各地医院还需要一段时间。

　　对这种说法，患者并不认可：“醋酸氢化可的松片早就在医保目录中好多年了，并不是这两年才被纳入的。”

　　《中国慈善家》查阅医保目录发现，其中包含5个不同规格的醋酸氢化可的松片，均由天津信谊津津药业有限公司生产，属于同一批准文号。之前患者熟悉的100片/瓶、30片/瓶还在医保目录中，而所谓“新药”，只是将包装从瓶换成了盒，改成药用铝箔纸的板装，一板有7片和14片两个规格。

　　“醋酸氢化可的松涨价和缺货现象，和医保目录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企业想追求利润，用换规格、换包装的方式扩大利润。”一位医药专家告诉记者。

　　在这位专家看来，“纳保”只是解决罕见病患者用药难题的第一步，接下来，还需使之顺畅进入医保定点医疗机构、在地方建立畅通的配送渠道，才能保障罕见病用药。

　　不少患者建议，特病所需药品可以实行双通道购药（医院和药店都能购药），特病不能指定一家医院和药店。

　　今年年初，国家医保局就提出，鼓励各地医保部门开展探索，优先将竞价药品通用名下价格不高于支付标准的品种纳入定点医疗机构和“双通道”药店配备范围。目前，江苏、浙江、福建等全国多个省份已相继发布通告称，将新增国谈药品、竞价药品纳入“双通道”管理。

　　据了解，目前中国已知的罕见病数量有1400余种，涉及患者群体超过2000万。伴随着罕见病纳入基本医保的药物数量不断增加，罕见病患者用药的可负担性近年来得到有效提升。但对于不少患者家庭而言，依然面临着长期治疗的沉重负担，如果“保命药”在此时涨价，对他们而言，将是巨大的压力。

　　《中国慈善家》调查发现，市场上一些罕见病用药，涨价问题并非个案。

　　阿拉杰里综合症属于罕见病的一种，是一种累及多系统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患者大多有黄疸淤积，肝功能长期不正常等问题，需要长期服用或者注射维生素K1来控制凝血酶的正常。

　　“目前这款药已从此前的一盒几元钱涨到200元左右，由于是针剂，一般药房也不好买，需要到医院开药。大部分病友在购买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阿拉杰里病友会的负责人张女士告诉《中国慈善家》。

　　另外，尿崩症患者的救命药鞣酸加压素注射液也曾在2021年价格一度飞涨，每支从124元涨至990元。

　　对于部分罕见病用药涨价原因，从官方公布的几则处罚决定中可以看出端倪。

　　今年年初，东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因滥用其在中国左卡尼汀原料药市场的支配地位，以不公平高价销售原料药的行为，违反《反垄断法》，被辽宁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罚款1.33亿元。

　　原料药左卡尼汀其制剂主要适用于慢性肾衰长期血透病人因继发肉碱缺乏产生的一系列并发症状，如心肌病、骨骼肌病、心律失常、高脂血症，以及低血压和透析中肌痉挛等。在2018年5月国家卫生健康委等部门发布的《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左卡尼汀制剂是治疗目录中原发性肉碱缺乏症罕见病的唯一救命药物。

　　据媒体报道，东北制药恶意垄断并不断抬高原料药价格，致使左卡尼汀原料药价格从700元/公斤上涨到8000元/公斤。

　　近年来，因垄断原料药造成制剂价格上涨而被罚的案例并不鲜见，如2020年4月，三家垄断葡萄糖酸钙原料药的山东药企被反垄断机构合计罚没3.255亿元，又如2021年，先声药业滥用在中国巴曲酶浓缩液原料药销售市场的支配地位被罚1亿元。同年，扬子江药业因存在垄断行为被罚没7.64亿元，刷新了2021年医药行业反垄断罚款新高。

　　张艳芳分析，近年来，国家在不断推动药品降价，一些常见药，因为有庞大的病人群体，还能撑得住，比如治疗糖尿病、高血压的药物。而对于一些罕见病药物，从绝对数量上看来，病人群体不大，原材料价格上涨，加上研发成本，一些药企可能就失去了研发、生产的动力，他们会通过涨价来寻求利润。

　　“醋酸氢化可的松是临床使用的重要激素，是病人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药物。”张艳芳告诉《中国慈善家》， 用药患者中，低龄人群较多，相当一部分年龄小于14岁，正是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此时断药可能影响孩子的正常发育。   

　　作为临床医生，张艳芳深知醋酸氢化可的松片价格暴涨后对患者的影响，她联合相关患者在罕见病人群体中进行问卷调查发现，目前全国氢化可的松供应普遍存在购药贵、购药难问题，患者希望能恢复药品供应，药品（100片/瓶）价格能降到100元以内。

　　目前，张艳芳就相关罕见病人用药问题，已向河南省人大提出相关建议，并引起全国人大重视，表示将努力推动解决相关问题。 

　　5月28日，记者再次致电君康药房发现，醋酸氢化可的松片已低调降价，降幅接近60%，同样是20mg/片，30片装从原来的140元/盒降为54.1元/盒，同时提供了7片装，价格为13.3元/盒，平均每片不到2元，但和涨价前相比，价格依然偏高。

　　作者：温如军

　　图片来源：IC

　　图片编辑：张旭

责任编辑：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