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物医生”做手术
修复后的西周饕餮纹铜罍。
东汉石棺修复前后。
四川博物院馆藏文物3年集中修复
□本报记者吴晓铃
10月10日,四川博物院馆藏珍贵文物保护修复项目宣布全部顺利结项验收。在2014年5月获国家文物局批复立项后的3年多里,四川博物院对馆藏的青铜器、汉代画像石棺以及古籍碑帖等200多件(套)文物进行了修复——1957年在天回山崖墓出土的汉代石棺,7年前自然断裂后又重新“生长”在一起;霉变、虫蛀、脱墨的52件古籍碑帖,得以重现古朴韵味;而锈迹斑斑破损严重的青铜文物,则重现真容,宛若新生。
此次四川博物院馆藏文物的集中修复,不仅再度展示了“文物医生”的妙手回春,扫描电镜、拉曼光谱、X光照射、超景深显微镜等技术手段,也大显身手。
石质文物修复近2000岁石棺“逆生长”
长约两米的东汉石棺,表面看上去浑然一体,品相完好。如果不经指点,很难看出它曾在7年前“粉碎性骨折”。
在四川博物院30多万件馆藏文物中,1957年在成都天回镇出土的东汉画像石棺,也许是体量最大的一件。它由长方形整石錾空而成,长2.14米、高0.8米、厚8厘米。四周雕刻着人物的浅平面浮雕画像。仔细看,可以分辨出屋廓,下方可见鲜鱼悬于枋上,有狗卧檐下……浮雕生动描绘了一幅东汉时期成都平原的市井生活图,以及古人事死如事生的习俗。这座石棺也因此被鉴定为国家三级文物。
然而,这座东汉石棺在出土时,就因风化和地下水的侵蚀等原因,导致棺身裂隙遍布,石质疏松。2010年,近2000岁的石棺终于没能经受住时间考验,底部裂纹贯底前后自然断裂,两侧石块也随之轰然塌落。
四川博物院文保中心主任张孜江介绍,在此之前,石棺上的纹饰尚未进行拓印采集,此前公开发表的图案仅是手绘线描图。因此将石棺重新复原,不但恢复了石棺的文物价值,对研究其纹饰所蕴含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补充汉代历史信息具有重要意义。
如此一个重达两三吨的庞然大物,没有一个文保人员可以“上手”。他们请出载重3吨的吊车充当“手臂”,将石棺悬吊起来进行修复。
石质文物的修复是世界性难题。尤其是四川的石质文物多为质地疏松的砂石,加之四川地区潮湿,风化和遇水侵蚀后更容易变酥、起壳以及空鼓。这样一个重度“骨折”的“老年病患”,如果随意搬动,很可能让原本就朽脆的棺石在此过程中挤得更碎。为此,文保人员小心地将碎裂的石块捡拾编号单独置放。当然,“医生”们要先将石棺部件放置在特制的硅橡胶软垫上,尽量减少拆分时的磨损,再用吊车将石棺缓慢移动到专门为其订做的可移动棺座上。棺座安装了缓冲层、万向移动轮、弹簧减震装置,确保文物安全以及移动方便。
一番体检、会诊,确诊石棺病害,再进行前期模拟修复试验,接下来才正式进入“手术”:清洁、加固、拼接、锚固、承重计算、修补。张孜江说,由于石棺太重,复原需从下至上进行。断裂的构件,小的先用与其专门配置的黏接剂黏在一起,其强度相近。但是石棺底部巨大的断裂构件,则需要“打锚杆”了。“医生”们根据石棺情况,定制了13根不锈钢锚杆,将这些钢锚置入石棺打好的孔洞中,重新充当其骨架。
这种大构件的黏接,相当考验文物医生的手艺。为了反复寻找到断裂面的原始吻合状态,这口石棺仅拼接就耗去一年左右。
石棺大且笨重,拼接的同时就需要“手术缝合”。文物修复既要遵循文物修复的最少干预,修旧如旧,恢复其原有的艺术美感,同时又要做到修补部位有据可寻。为此,文保人员采用一种天然水硬石灰材料进行缝隙修补,它的黏性、防水性以及透气性都强于以往的材料。
张孜江说,最后的环节是补色,由于石头一沾水就变色,一开始难住了文保人员。后来,文保中心派出修复瓷器的文物医生,用瓷器修复的技艺,再精挑天然矿物颜料和石粉调和,才给石棺画了一个完美的“裸妆”。
19个月以后,石棺终于基本恢复原貌,成功实现“逆生长”。
碑帖修复攻克脱墨难关
川博馆藏珍贵碑帖,因纸张和墨质“先天不足”导致的破损和脱墨等病害,急需修复。为此,修复中心成立了由科技人员与修复人员组成的专项科研小组,进行专题攻关研究。
张孜江说,这批修复的碑帖字画共50件,其中二级文物20件,三级文物30件。这些文物出现不同程度的虫蛀、脱裱和裱件破损等病害。
“要进行修复,就要先像外科手术中的清创一样,先进行霉点等污迹处理,再揭开保护画芯的命纸,重新换上有拉力的纸。”张孜江说。这个揭裱的过程,要根据文物受损程度的不同,来判断究竟揭到第几层。每次揭裱,修复师们心里都沉似千斤,担心一不小心就破坏了其神韵。而揭裱以后,文物医生必须要用和当年的纸张拉力接近的新纸重新作为覆背纸;对于纸面脆裂严重的,还要进行加固处理,最后再进行全色处理。
清拓泰山金刚经拓本已然“病入膏肓”:虫蛀、腐朽、局部粘连、大量水渍、画心墨色脱落严重,且墨色粗糙。经过四川博物院文保中心工作人员分析,这种墨色属于炭灰拓,材料就是用木炭颗粒或锅底灰研磨,再加上黏合剂勾兑而成。粗糙的炭颗粒经不起时间检验,纷纷脱墨。要修复拓片,首先要墨色加固。“否则清污或揭裱时,文物一沾水就会墨色晕染、污染画心,导致字迹模糊,影响文物价值。不仅如此,修复完成后纸张间的相互摩擦,脱落的炭粒还会对文物造成二次损坏。”张孜江说。针对这种病害,研究小组的一群年轻人反复试验专门的墨色加固剂,最终成功加固了墨色。
经过由里到外的“医护”,这批原本只能放在库房里的文物又恢复了整洁、清晰、色彩稳定的容貌。
青铜器修复高科技助阵再现真容
修复前的文物中,青铜器的破损最“惨不忍睹”。从西周到明代的青铜器,纷纷出现锈蚀和破损。不过有了“文物医生”的好手艺和高科技助力,它们最终再现真容。
此次青铜器修复,请出了曾修复三星堆青铜面具的文物修复大师杨晓邬及其得意门生郭汉中坐镇。在二人看来,174件青铜器年代主要是战国、汉宋时期为主,部分为西周、唐及元明时期,年代久远,且器形包括兵器、礼器、乐器、饰件等丰富种类,因此每一件都很珍贵。但是这些文物大多出现了断裂残缺、扭曲变形和锈蚀污染等病害。
要修复锈迹斑斑的青铜,首先得穿过层层锈蚀物,检测文物的材料构成、制作工艺以及锈蚀物是否有害。此时,便携式X荧光能谱仪、三维景深立体显微观察系统、硬X光照相仪(探伤仪)、扫描电镜以及激光拉曼光谱仪等高科技仪器就派上用场。在便携式X荧光能谱仪之下,一柄战国铜矛很快直观显示其合金元素的组成种类和百分比含量。在200倍镜头的视频显微镜下显示,铜矛的锈蚀物分成浅绿色锈层和褐色铜锈泥锈层两层。杨晓邬说,“这两层锈经鉴定为无害锈,对器物本体反而起到保护作用。因此修复过程中就不会对其过多干预,进而减少对器物的损坏。”但是大部分已经酥松的锈蚀层则必须被清除。
古老的青铜器,大多有精美的纹饰甚至铭文,是公众了解古代审美以及历史信息的重要途径。如何在清除锈蚀时避免对它们的伤害?护航的是探伤仪。利用X射线的穿透力,文物医生在检测西周饕餮纹铜罍时,发现铜锈之下,有对称的饕餮纹饰。在修复师工作时,这些美丽的纹饰就是重点保护对象。而在各种“术前检查”中,综合检测也相当重要。它可以通过超景深显微镜、拉曼分析等手段,了解器物的材质和保存状态。
探明病因,接下来考验的就是修复师们的手上功夫了。
杨晓邬说,青铜修复的程序一般分为去锈、矫形、补配、拼接、缓蚀封护和随色作旧几个步骤。去锈要用手术刀或钢针剔除表面硬物,牙刷刷去浮土,变形的器物,就得根据不同的强度、厚度等因素,或捶击、或扭压来恢复原状,有时候还要用到专门研发的“青铜矫形器”。
那大量残缺和破碎的青铜器在修补配缺和修复拼接阶段,又如何让碎片牢固黏合在一起,并且拼接后不影响纹饰呢?失掉了大半个肚子的西周饕餮纹铜罍,开始了程序复杂的层层翻模。杨晓邬说,通过检测,发现铜罍上的纹饰是对称组成的几大块。修复师将未损坏部位的纹饰用翻模的方式,“拷贝、复制”出新的铜构件贴补到缺失处,再用锡焊、铆接的工艺拼接。新铜和氧化上千年的青铜颜色相异,根据数十年的修复经验,他指导工作人员调出以假乱真的色彩。而焊接时为免破坏原本就很脆弱的罍身,还要戴上放大镜,用牙科医生治疗牙齿的机器来对焊接缝隙。最后为让砂磨后的接缝手感和金属一样光滑,还得用高达1000目的砂纸来砂磨。正是这样的精雕细琢,修复完工的西周饕餮纹铜罍重现其庄严和神秘。
此次四川博物院馆藏文物的修复完工,在张孜江看来,除了抢救性地保护了一批文物以外,最关键的是培养了大批年轻的文物保护修复技术人员,使他们在实践中成长起来。据介绍,未来这批文物将对外陈列展出,“让更多的文物‘活’起来,与观众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