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潭门渔民为南海主权奠定基础:开发即拥有
海南琼海的小镇潭门,面向幽蓝南海。对于这里存续数十代的渔民而言,南海绝对不是“中国地图右下角”,而是“祖宗海”、“祖宗地”。
早自汉代,潭门渔民就发现并命名了南海诸岛。最迟自17世纪末开始,潭门渔民成为“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活动”的南海自主开发者。
对于这片海,他们世代相依;耕海犁浪,收获海珍,很多时候也须以命相搏。生于潭门,死于南海,是很多潭门人的宿命。
即便几乎每户渔家都有人殒身海底,但这片“祖宗海”对于他们的吸引力不减。甚至在被禁止出海30年后,1983年,几个潭门人悄悄突破禁忌,“凑钱去南沙”。
靠海吃海,他们要谋生——一个国家的核心利益,很大程度上正是由这样的经济本能奠基、维护与实现。
专家说,沿海渔民赴争议海域做海打渔,捎带补给物资,在垦海戍边中发挥了“主权碑”、“流动哨”、“运输线”的作用。
如果在一片广袤的海洋中没有一口油井、一座码头、一条渔船、一位游客,要想维护海洋权益,其难度难以想象。
习近平在6月末的第五次全国边海防会议上强调,要坚持军民合力共建边海防,统筹边海防建设和边境沿海地区经济社会发展。
中央近年来高度重视海上民兵队伍建设,鼓励沿海渔民“造大船,捕大鱼”。但根据农业部的扶持造船政策,国家对于渔船建造的补贴仅30%,再加上严格的渔船数量和功率指标“双控”管理,造一艘大船就要损失几艘小船,影响了渔民的积极性。
保存着祖先以生命探索出的海上航行指南“更路簿”的潭门渔民,既被“造大船、闯大海”的国家意志而鼓舞,也面临现实难题。他们甚至越来越多地鼓励子女离开这片“祖宗海”,去陆上为更好的生活打拼。
专家警示,我国沿海地区的海洋文化、船网文化,面临着断代消亡的危险。而提高海防意识,保护海洋文化,请从潭门这座捍卫南海的小渔村开始。
潭门故事
海南琼海,小镇潭门的渔民和他们的祖先,以命相拼,奠定了中国之于南海的历史依据和现实权力。如今,谁能帮助他们继续留在这片“祖宗海”呢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齐岳峰/海南琼海报道
暮色已近,丁之乐进了门。
这家潭门镇上最大的酒店,最贵的房间日价100元。湿热的海风、房间里分不清年代的桌椅以及草草收拾过的床单,与马路两侧装饰一新的店铺和无处不在的“风情小镇”,仿佛处在两个时代。
丁之乐是潭门镇渔民协会会长。
有一年,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戚建国到潭门视察。丁之乐对这位将军说,潭门镇渔民协会有5000多名会员,包括海上民兵连,都是兄弟。
兄弟——与这个意味着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关系一同流传的,曾是潭门人的千古命运。
生于潭门,死于南海。
如今,潭门人的血脉生息,已成为中国捍卫这片广袤海洋的根据。
这几天的潭门中心渔港内,一艘艘渔船次第归来,镇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戴斗笠的女人们只留一个背影,姑娘小伙骑着摩托车或电动车呼啸而过,沉默的汉子们三五成群闲坐,哪怕中午明晃晃的日头愈发毒辣——不止丁之乐,在很多渔民看来,陆地总好过变幻莫测的大海。
兄弟庙、更路簿、祖宗海
位于海南琼海的潭门镇不大,站在“镇中心”——两条主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可以不断见到前一天刚刚认识的面孔。他们大多是休渔期下船的船长,也叫“船老大”。
并不是外界想象的那样如大海般粗犷与豪放,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面对外人时,有单纯、温和乃至羞涩的笑。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的海腥味提醒,单凭他们的样貌,你可能很难相信,他们这一辈子都是以生命与大海相拼、相依、相生。
无论腼腆还是强悍,皆祖先所赐。
早自汉代,潭门渔民就发现并命名了南海诸岛。潭门镇镇委书记庞飞对《瞭望东方周刊》的解释是,在可追溯的上千年历史中,潭门人就靠南海生存,“很多渔民在岸上没田,他的田就在海上。”
世代往来于南沙,潭门渔民说,“那里就是我们的。”
每年农历十月,东北季风吹起,潭门港就会涌出大小渔船,奔向浩瀚南海。
丁之乐说,相传古有108兄弟战海盗、斗倭寇,后死于海难。至少百年来,出海前的潭门渔民都会到“一百零八兄弟庙”,杀鸡、鸣炮,上呈贡品,焚香祷告。
“孤魂作颂烟波静,兄弟联吟镜海清”——震撼人心的词句悬挂于这座庙宇之内。
在潭门海边的村落,穿过椰林,浓浓碧色掩映着一处小小的庙宇,庙门正对南海——这海被潭门人称为“祖宗海”,又叫“祖宗地”。
奔波于“祖宗海”,必得有老祖宗传下来的本领——独特的潜水捕捞技能。如今,潭门渔民携带供氧设备——古时是一根露出水面的软管——潜入数十米深的海水,捞取海产品。
他们的收获会被运至东南亚销售,换回煤油、水泥等等。
远海飘摇,一去半年,除了淡水、蔬菜、米,有时还要带上猪仔,就在海上养大。
次年4月,东南季风起时,出海的潭门人就回来了。
一去一回,靠的是胆识与技能,以及《更路簿》。只是如今,在潭门见到一册真正的《更路簿》不是件容易的事。
穿过村落间不甚平坦的乡间小路,绕过椰林,87岁的老渔民卢业法与他65岁的儿子卢家炳捧出了一册发黄的《东海更路簿》。
按照潭门人祖先的地理感觉,远处的西沙与南沙,分别被称为东海与北海。
对《更路簿》,官方的解释是:作为中国潭门渔民世代积累下来的航海路线图,它记载有西沙与南沙绝大部分岛礁的位置以及岛礁之间的作业路线。
那些从来没有在中国的史书中留下名字的先人们,将在南海遇到的岛礁一一命名,并用罗盘确定方位,计算距离——比如在卢家的《更路簿》里,如今的太平岛被称为“黄沙马”。
潭门镇镇委委员、渔民协会秘书长戴于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更路簿》上有70多处潭门渔民以方言命名的岛礁。
由此,最迟自17世纪末开始,潭门渔民成为“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活动”的南海自主开发者。
被称为“南海天书”的《更路簿》常人很难看懂。卢家的《东海更路簿》中记载着大量“自大潭过东海,用乾巽驶到十二更时,使半转回乾巽巳亥,约有十五更”这样的描述。
乾巽、巳亥皆是中国传统二十四向中描述方位的词语。而所谓大潭,当指潭门之来历。
在丁之乐的解释中,在潭门港港道与南海之间,曾有一汪大潭横亘。珊瑚围住的环形礁,隔开了大潭与南海。珊瑚礁中间又有一处断裂,成为出海口,即“潭门”。
凑钱去南沙
如今潭门超过1000条渔船和2万名渔民,出海的重要目的是捞取砗磲等珍贵海产。只是,他们的做法饱受争议。有声音认为,潭门人的捕捞作业,破坏了海洋生态平衡。
这样的争议让丁之乐颇为不屑。他的看法是,砗磲贝历经500年以上的死亡与异化过程,对其采摘与捕捞,谈不上什么环保问题。
而对珊瑚的破坏,渔民们认为,不能都算在潭门人头上——50岁的老船长邓大志小时采完珊瑚,它还会继续长。
但“现在不长了”,因为海水污染、水温升高。
况且,在潭门镇渔民协会副会长、老船长王书茂对本刊记者的描述中,如今在南沙,大肆捕捞海龟、海贝的是菲律宾、越南等国的渔民,“主要是他们在搞。”
国家已经禁止捕捞砗磲与珊瑚。潭门渔民们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很难过。据说,每逢有重要人物来到镇上,街面上售卖砗磲饰品的店铺都会暂时关门。
现在的问题是,因捞取海珍破坏环境的原由,潭门渔民的南海之路可能被断绝。而他们在这片“祖宗海”上,有太多的理由继续存在。
潭门人经历过与“祖宗海”隔绝的日子。1955年以后,受国内政治环境影响,加之相关国家开始“排华”,他们被禁止出海。
渔民们只能在近海谋生。就在同一时期,潭门渔民们基本结束了帆船时代。卢业法等人,遂成为中国帆船时代最后的船长。
不过,在丁之乐及邓大志等人的印象中,那时这片海域“没什么争议”,渔民们可以登上途中的岛礁补充给养,“上岛是随意的。”
1974年,西沙海战,潭门渔民承担了向南方岛礁运送物资的任务。王书茂的回忆是,他曾因支援解放军官兵,到过南沙海域赤瓜、东门、南熏、华阳等7个岛礁,“想煮干饭没有米,想煮稀饭没有水。”
戴于岛说,从1985年国家加强南海岛礁建设开始,通常建设物资由大船运至指定海域,潭门渔民则负责用小船将物资转运上岛,持续至今。
那时,部队也会安排渔民到一些无人岛礁上了解情况,有时会遇到越军——渔民苏成芬曾被越军持枪顶住,“很痛!”
1983年,潭门人伍书光带着几个人,在海禁之中悄然出海。此前长达30年的时间里,“船小,风险大”成为禁止潭门渔民前往南沙的主要理由。
多年以后,伍书光的二儿子伍尚兴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说,当时一家人乘坐一艘40吨的渔船,悄悄“凑钱去南沙”。
三儿子伍海经插话:“南沙也是我们的。”
如今想想,他们也颇为后怕,因为“一家人都在船上”——他们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第一艘去南沙作业的中国民船。
一个让伍氏兄弟记忆犹新的情节是,途中船上的水箱漏水,只能停靠太平岛,“太平岛上来自台湾的考古队员让军人给我们加水,说‘我们之间不讲政治’。”
他还记得,岛上的守军说,以后发展了,南海诸岛要全部收回来。
回到潭门后,伍书光的船长执照被吊销。
但是,“当兵的来调查时说,国家也想去南沙。”丁之乐的回忆,那时的镇政府——区公所随即向上级建言,重新开发南沙。这个建议在1984年被当时的农牧渔业部批准。
微博推荐 一键关注 已关注 关注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