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庞麦郎:围观者散去 酒吧里寻找“滑板鞋”
文 | 新京报记者 安钟汝 编辑 | 胡大旗
爆炸头、大红色西装、酒红色衬衫、玫红色牛仔裤。炫目灯光下,约瑟翰·庞麦郎一出场,上百部手机就对准了他。
200多名观众开始起哄:男神、吊爆了。
开场便是《我的滑板鞋》: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唱到高潮部分,庞麦郎会做一个“走你”的动作,引起一阵哄笑。
这是1月30日的重庆一家LIVE HOUSE,主要业务是举办小型音乐派对,兼出售酒水。
LIVE HOUSE的对外宣传中,称这场活动为“音乐会”,前面冠以“旧金属”、“绝版”两个形容词。票价120元。
2014年6月,庞麦郎凭借神曲《我的滑板鞋》爆红网络;2015年1月,他自称台湾人。事实上,约瑟翰·庞麦郎原名庞明涛,生长于陕西汉中一座孤僻的山村。
他陷入身份造假等争议漩涡,之后远走昆明,陷入沉寂。
重庆的活动,是他沉寂一年后,系列公开活动中的一场:年初,他还在杭州、西安等酒吧开办“旧金属绝版音乐会”。
重庆一名女观众说,她是和朋友来看庞麦郎“发宝”的。这场活动让她们如愿。
“发宝”是重庆方言,形容某人的语言、行为大失水准,令人大跌眼镜。
“大家又不是听他唱歌”
围观庞麦郎,几乎成为庞麦郎几场“演唱会”观众的普遍心态。
系列活动的首秀,在杭州一家以年轻人为主要消费群体的酒吧,约三百人观看了活动。
一家媒体这样描述那场“演唱会”:伴随着粗粝的电吉他失真音色,庞麦郎在四位性感舞伴的簇拥下出场,画得略夸张的眼线,导致其面部神情看起来颇为紧张。
初登台的时候,庞麦郎不敢面对观众,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而观众并不管,‘帅呆了’、’实力唱将’等尖叫声此起彼伏,喊着喊着,一些人先笑起来,然后传染成一片笑。有笑点比较低的姑娘,每隔几分钟就得趴在男朋友肩上颤抖一阵。”
有一首歌,演唱从头到尾节拍错位,“就连给庞麦郎伴舞的几个女孩子,也经常是跳着跳着就笑出来。”
“没唱几首,庞麦郎就穿帮了。大家发现,好多时候他的嘴形都对不上歌词。”观看了这场活动的邱泽描述。
台下开始有人喊:假唱!
第二站是陕西西安,地点在光圈club酒吧。
酒吧位于地下室,陈设简单,烟雾缭绕,中间摆放几十个座位,剩下的人只能站立。舞台仅有二三十平米。
早在去年1月,酒吧老板李白就谋划请庞麦郎演出,他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假如我们能把他叫来,酒吧肯定爆满,大赚啊!”
李白吐了一口香烟,“唱得好坏无所谓,能出声就行,大家又不是听他唱歌。”
歌手刘冬虹曾在西安光圈club登台演唱,在西安有不少粉丝。
在他眼里,音乐成为了社交的“下酒菜”。“在很多时候,音乐重要吗?人们来这里,不是来听歌的,是来消费的。”
刘冬虹的一些歌曲里,对性有很多露骨表达,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深得青年男女欢迎。
刘冬虹在光圈club唱歌那天,我问现场的一个观众,“你觉得刘冬虹和庞麦郎的音乐对比,谁的好。”
他回答,“虹哥的。”
“那庞麦郎来唱歌你会来听吗?”他说,“会啊,搞笑啊。”
寻找“滑板鞋”
庞麦郎原名庞明涛,在陕西汉中宁强县南沙河村长大。
这是一座夹在大巴山和秦岭之间的孤僻村庄,从宁强县城出发,近两个小时车程到代家坝,从代家坝到南沙河村还要一个小时,连接村庄和外界的是一条蜿蜒的土路。
庞明涛的家在南沙河村最东南角,一条小路的尽头。
家里三间平房,旁边简单地搭了一个厨房。平房里,一套旧沙发,一边的角落低,堆放着旧棉絮。房子是2004年盖的,欠了很多钱。
邻居说,“南沙村人都比较穷,但庞家最不容易。”
庞麦郎没有考上高中,不去找工作,农活干不了,也不和同龄的孩子玩,一天到晚待在屋里写歌,看碟子,有时候搭车跑去城里上网。
这让家人无法忍受,姑父曾在亲戚面前埋怨,“连个媳妇都找不到,还想当明星。”
庞麦浪一生气,跑了。
他认为家人不理解自己,立志要做“中国最国际化的歌手”。
这也是他后来改名为约瑟翰·庞麦郎、将出生地改为台湾的原因。“因为台湾更国际化”。
在外出追求音乐梦的过程中,母亲给他打电话,打通,挂了;再打,又挂了。母亲抹眼泪,“这还是我们的孩子吗?”
那些真正拥护庞麦郎的人,也几乎没有人真正认同他的音乐,他们看上的,是庞麦郎的勤奋和努力。
庞麦郎以前在酒吧工作时的一位同事告诉我,“他的歌完全不在调上,当时看中的唯一一点,是他’有梦想’。”
他说,庞跟很多人不一样,一般人都会说,“我有一个梦想”,但是不去落实。庞麦郎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一直在不停写歌。
去年初,庞麦郎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他很讨厌别人调侃他,因为他是认真的。
他讲述了自己的奋斗史,曾经拿着写的歌,跑到北京找录音棚做唱片,结果被骗,在地下室住了两周,后来在要过年的时候,坐着火车回家了,“很伤心”。
庞麦郎说,他音乐里写的都是真实的。在他的歌词里,母亲鼓励他“将来会找到的”。
他也说,“将来会找到的,”滑板鞋就是他的音乐梦想。
当时,《我的滑板鞋》正在街头巷尾循环,尽管陷入身份造假争议,却红的发紫。
“以前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不是成功了吗?”庞麦郎说。
昙花一现
李达并不认为庞麦郎成功了。
听到庞麦郎“开演唱会”,李达“内心呵呵了一下。”他将之定位为“过气网红”的“回光返照”。“我敢说,没有多少人会本着艺术欣赏的目的去看演唱会,大部分人是去看热闹的。”
李达也是一个90后,他不但是庞麦郎曾经的合作伙伴——一年前,他帮助庞麦郎制作MV、负责包装庞麦郎,还曾是庞麦郎的粉丝。
“第一次接触庞麦郎,心里很激动,但接触久了,就觉得庞麦郎和想象中不一样。”李达所谓的不一样,是指庞麦郎并没有真正的音乐才华。
“假如单纯依靠他的音乐,他根本走不了这么远。”李达说。
庞麦郎的成功,几乎是这个盛产网红时代的典型样本。
2014年年中,庞麦郎《我的滑板鞋》走红。
这首歌写的是一位少年苦寻后买到心爱的滑板鞋的快乐,歌词离奇,曲调混搭,唱腔带着浓厚的陕南口音。
北京华数公司曾发表公开信,详细列出包装庞麦郎的过程,除了话题性,从最初音乐制作到后期宣传推广,每一步都有推手的影子。
华数告诉媒体,“公司在庞麦郎身上花了200万左右。”
“庞麦郎最大的特质,是他的表现让人觉得很诡异、很离奇,与常人有反差。这种特质被放大,与网民的审丑、娱乐、刺激、偷窥、臆想以及看客等心理契合,受到追捧。”在李达看来,受众在接受网红的时候大多不是理性的,在满足某种心理后,还会回归正常思维,网红的土壤就消失了,“昙花一现。”
“人群呼啦就散了”
李达的预测,一语成谶。
去年年初,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走访了庞麦郎的多名朋友、粉丝。时隔一年,我再次联系其中一些人。
他们倍感惊讶,“你们还在炒作他啊,别那么认真嘛,其实就是一场把戏,围观一下就算了。”
有一个叫做庞麦郎全球粉丝后援团的微博,去年初,粉丝超过一万,而现在,掉到两千人。
从去年三月开始,博主转为一个月更新一条,今年一月的一条微博写道,“我庞真的不行了么?”
庞麦郎并不认为自己“不行了”。
2月17日,他的助理白瑞斯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庞麦郎现在自己注册了公司,自己接活儿干。“旧金属”系列演唱会,就是他和庞麦郎两个人策划的。
白瑞斯向我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图景:演唱会还会举办六场,现在邀请方很多。演唱会结束以后,庞麦郎准备参加网络真人秀。“那种娱乐的,做游戏的。”
“具体类似于哪种秀?”我问。
白瑞斯想了一会,“跑男那种。”
重庆酒吧的活动中,观众曹林特意看了庞麦郎的鞋子,并没有穿滑板鞋,而是一双蓝色的大头休闲鞋。
这双鞋子看起来有些沉重,当庞麦郎秀舞步时,一点也不轻盈。
曹林是重庆一家传媒公司的业务员,大学时玩音乐,“后来饭都吃不起,音乐梦就放下了”。
他看到庞麦郎在台上生硬的舞步,“找不到门派”的唱法,心里挺不是滋味,“假如当初我也故意搞怪,是不是也红了?”
说到兴起,曹林想到了鲁迅杂文里一个故事:“你在街上走,有一个人吐口唾沫,你在那儿看,马上就有一两个人过来看,然后一群人来看。后来发现,就是口唾沫。人群呼啦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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