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为了“她”,又看了一遍春晚
来源:南风窗
作者| 柯妍
又一年的除夕过去了,无论你是否打开电视机,关于春晚的讨论都永远不会缺席。
曾经,春晚是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等候的年夜大餐。它带给我们的新奇和惊喜,如烟花照亮夜空一样照亮了几代人的文化记忆,以至于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虽然过年的仪式越来越潦草,春晚也逐渐从关注的核心变成家庭聚会的背景音,但它仍然是当代中国人的文化生活最重要的注脚之一。从早年的李谷一到后来的郭德纲,春晚的节目单里往往不缺小众文化内容,而这些节目带来的,正是新潮流的第一轮浪花。
就像今年,虚拟歌手洛天依首次登上春晚舞台在除夕夜成为热搜,引发了又一轮对于年轻小众文化的讨论。
洛天依首登2021年央视春晚事实上,从春晚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透着一个字——敢。敢于关注年轻人爱看的流行内容,敢于出争议、敢于有突破。
央视春晚和改革开放的脚步相生相伴,它降临在辞旧迎新的节点,为中国人开启新的一年的同时,也催生着新的文化潮流,伴随时代翻涌向前。
而近三十年的历程之后,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如今的春晚,还能成为流行的先锋吗?
01
“靡靡之音”唱遍大江南北
1983年的除夕,有幸拥有电视机的中国人第一次实时观看了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场直播。毫无疑问,那并不是一届完美的晚会。当年的总导演黄一鹤后来回忆道,他们没有什么宣传,也没有预告,甚至很多观众都不知道,央视在除夕夜举办了一场晚会。
无论当时的观众,还是黄一鹤自己,都不可能预料到,这一个晚上将会开启当代大众文化的新一页。
在第一届春晚的现场,官方开通了四部热线,观众可以通过电话点播节目;刘晓庆、马季、斯琴高娃、姜昆、侯宝林这样的大腕就坐在台下,任凭观众“调遣”。而当晚的群星云集中,最大的明星毫无疑问是李谷一。
1983年央视春晚上的李谷一对于如今的观众来说,李谷一是业内地位不动如松的老艺术家,代表着权威和专业;但在83年,她是最有争议性的当红歌星。在热情的观众要求下,她演唱了足足七首歌,然而就在要唱第八首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这要归因于李谷一演唱的《乡恋》。这首歌是电视片《三峡传说》的插曲,在这之前,李谷一已经为多部获奖电影演唱过歌曲,在她看来,这一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乡恋》引发的热议来得猝不及防。
李谷一在这首歌中运用的轻声和气声唱法,遭受了来自业内严厉而直白的批评:“娇声嗲气,矫揉造作”。《乡恋》走红后,她甚至收到过中央乐团组织领导的信,警告她如果继续这样的路线,“这里便没有适合她表现艺术才华的土壤了,”暗示她被体制驱逐的可能性。
李谷一《乡恋》大约与此同时,《人民音乐》刊载了《听李谷一唱<乡恋>有感》一文。作者指出,这首歌“在李谷一同志的演唱史上确是一个转折点,”但她采用的并不是什么新方法,而是模仿“海外歌星”“流行歌曲”的路子。
“流行歌曲”四个字,在今天听起来平平无奇,但放到八十年代初,足以拉响警戒。当时的流行文化,几乎被等同于欧美日韩和港台文化,而“流行音乐”就是“气声嗲唱”,注定与主流背道而驰。它被看作一种几近邪恶的外来品,和西方的酒吧、歌舞厅、夜总会紧密相连,时刻有入侵、腐蚀民族音乐艺术的危险。
《怎样鉴别黄色歌曲》书影就在李谷一登上春晚、成为全场焦点的前一年,《怎样鉴别黄色歌曲》一书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它包括一系列论文、访谈,均由专业音乐人士撰写;某种程度上,它代表了内地音乐界“半官方”的声音。如果说港台流行乐是不可多听的“靡靡之音”,那么大陆流行文化,更像对外开放中不合时宜地孕育而出的私生子,代表着不伦不类、颓废低俗和离经叛道。
这样的论争,如果停留在纸面上,不过是又一场审美冲突引发的观点往来。但就在83年春晚的现场,围绕《乡恋》的争议被以最尖锐的方式推到了台面上。
李谷一唱歌的时候,意犹未尽的观众纷纷打电话来点播她的其他歌曲。根据黄一鹤的回忆,当时工作人员把记录电话点播的纸条放在一个茶盘里端给他,而大部分的条子上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乡恋》。
当时的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吴冷西也在春晚现场。面对堆满了写着《乡恋》纸条的茶盘,他无视了四次,终于在第五次的时候选择尊重观众的意愿,大胆拍板决定,让《乡恋》出现在了春晚舞台上。
这一拍板,让这首歌从禁歌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乡恋》红遍大江南北,而李谷一采用的那种轻柔的唱法,也逐渐为官方认可。1984年,中央电视台以“通俗音乐”称呼当时的流行歌曲,曾经的“靡靡之音”,终于名正言顺地响彻大街小巷。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春晚就扮演着这样“开风气之先”的标杆作用。它传递着大众的喜好,也标示着国家层面的文化导向;它是新潮的、时髦的、先锋的,甚至可以是有争议的。春晚可以改变一首歌的命运,预示一种风格的流行,也影响着一代人的审美偏好。
02
春晚之后,我们与潮流的距离
在买到进口录音带都费劲的年代,春晚是大陆对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据点。更重要的是,它也极少数能覆盖到各个年龄和阶层的节目。因此,很少有一档节目能像春晚那样,让年轻人的、精英的、少数人的娱乐活动走入大众的审美视野。
某种程度上,春晚代表着官方的认可和接纳,因此,它的“敢”,并不仅仅是先锋和时髦,也体现着包容并济的精神,沟通着各种不同的口味。
人人都热衷于收看春晚的那些年,也是中国社会经历剧变的那些年。一个家庭的收音机旁边,可能坐着要听传统戏曲的爷爷奶奶,热爱民间小调和革命歌曲的父母,以及热衷于流行乐录音带和打口碟的孩子们。
费翔在1987年央视春晚上演唱《冬天里的一把火》
可想而知,当1987年的除夕之夜,一家三代人、甚至是一个胡同、一个单元好几户人坐在一起,一同观看台湾小伙费翔在大陆最重要的舞台上演唱《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是怎样的奇妙体验。
听不惯港台流行歌曲的长辈们,却在这个除夕夜忽然惊讶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台湾歌手,唱出的也是自己的青春和情怀。他们平日里或许看着那些烫着大卷发、画着浓重眼影的海报女郎直摇头,此刻却不再反对儿子买上一件费翔式小西装。
90年代初,港台的流行乐不断地走上春晚,进而在大陆成为热门金曲;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姜育恒的《再回首》、谭咏麟的《水中花》和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都是在春晚走红之后传遍了街头巷尾。
孟庭苇在1995年央视春晚上演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从李谷一以“流行唱腔”演绎《乡恋》引发争议,到后来春晚不断邀请港台歌手演唱流行歌曲,流行音乐终于由一种备受争议的“腐朽文化”,转变成雅俗共赏的大众娱乐。
春晚舞台上的港台金曲,迷倒了小伙姑娘,也让叔伯阿姨赶上了时髦。“靡靡之音”登上大雅之堂,原来只有沿海和省城青年有机会接触到的港台流行时尚,演变成全国都追捧的风潮。
事实证明,之前那些对“腐蚀社会主义文化”的担忧并没有实现。与港台流行乐风靡内地相呼应,内地流行乐坛也逐渐生根发芽、初成规模、以至长成大树。等到毛宁带着《涛声依旧》走上春晚、杨钰莹用她甜美的嗓音唱起《轻轻地告诉你》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会用 “腐坏堕落”来形容流行歌曲了。
杨钰莹在1995年央视春晚上演唱《轻轻地告诉你》
在将近三十年的历史中,不断地有新的艺术形式走上春晚,从此走向更广阔的受众;春晚“敢”为的受益者,并不仅限于港台流行乐。
比如二人转,本来只是东北风味浓郁的地方戏,但当它伴随东北演员和小品不断地在春晚露面,便渐渐为大众熟知和欣赏。而一度和“正统”保持距离的郭德纲相声,曾经被主流斥为“三俗”文化,也是经过春晚的“正名”后,拥有了更大的观众群。
我们希望和怀念的春晚,从来不是对主流文化的机械复刻,而是比普罗大众更先一步摸到潮水温度的先行者。除夕之夜的精神食粮,就像这个送旧迎新的时刻一样,推动着大众潮流的更新迭代。
李谷一在2021年央视春晚上演唱经典曲目《难忘今宵》
从这一点上来说,春晚是如此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它黏合着不同年龄和阶层的观众,不断地把精英的娱乐变成普罗的追求,把小众的口味变成大众的偏好。
在这个内容日趋多样,年龄、地域和阶层造成的鸿沟也越来越深的时代,我们依然需要一档节目,在除夕这个最温情、最团圆的时刻,恰到好处地连起电视机前截然不同的人们。
03
“小众文化”的下一页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春晚始终以它独一无二的文化地位和资源优势,吸引着大量观众。它是除夕夜的新民俗之一,是国民级别的娱乐节目,更是流行文化的先锋。
但是多年过去,第一届春晚上的“青年演员”姜昆和刘晓庆早已不再年轻,后来在这个舞台上走出的国民明星如赵本山、冯巩、蔡明,也一个个下场离开。线下的文化活动远比当年丰富,亲眼见到流行明星并非难事,视频网站和各类社交APP更源源不断提供了更多样的娱乐资源。如今的春晚不再拥有绝对优势,越发显得好像“不过如此”。
但不可否认的是,春晚仍然在尝试和探索与以往不同的内容和呈现方式。2021年出现在春晚舞台上的虚拟歌手洛天依,或许正如当年李谷一、费翔登台一样,是青年文化在主流舞台上的一次突围。
今年的春晚节目《听我说》中,虚拟技术搭建的稻田和无际的花海构成了一个多彩而生动的丰收场景,蝴蝶萦绕、落英缤纷之中,镜头一转,洛天依从莲花中翩然降落到舞台,和童年女神月亮姐姐以及当红偶像王源并肩歌唱。
2021年央视春晚,洛天依与王源、月亮姐姐并肩唱
这不是虚拟歌手洛天依第一次在央视级别的舞台“出圈”。早在2015年,她演唱的《普通DISCO》就已经随着李宇春的演唱走红。2016年2月,洛天依登上湖南卫视小年夜春晚,和杨钰莹一起唱了《花儿纳吉》。2018年,更是登上央视的《经典咏流传》节目。
很难想象,一个由声优声音、画手和合成技术组成的虚拟人物形象,可以在短时间内受到这么大的关注。对于不理解的人们来说,洛天依看得见、摸不着,唱再温柔的情歌都是一把合成音的嗓子,这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
洛天依的背后,是整整一代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以及他们全新的审美取向与追求。
洛天依在2018年BilibiliWorld(BW)上和粉丝合影
他们可以在洛天依身上找到珍贵的参与感,让她演唱自己想听的歌曲、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她不会衰老、不会欺骗。当洛天依出现在舞台上,她就只属于每一个喜欢她的人。
2013年,洛天依第一次出现在有“二次元春晚”之称的B站拜年纪,随后几年的多次登台,让她逐渐在年轻人的圈子里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从虚拟歌手一步步成长起来,洛天依已经成为这一代青年文化的代言人之一,更指向流行文化大潮下一个可能的方向。
洛天依在2013年bilibili拜年祭
但春晚并不同于视频网站和社交网络。比起更热衷于互联网娱乐的年轻人,并不认识洛天依的长辈们可能才是春晚更忠实的观众。因此,洛天依在春晚的登场,就不仅仅是春晚对年轻人口味“迎合”;恰恰相反,就像二十多年前为“靡靡之音”、为港台流行乐正名一样,春晚又一次发挥了自己独特的标杆作用,将原本只流行于年轻人之间的虚拟歌手文化,推向了主流的视野。
穿着新装小裙子的洛天依,几年之间,从拜年纪走到春晚。这不仅意味着小众文化的“破圈”出击、扩大受众,更是一次青年文化和主流之间的互动和交流。
不论是当年的港台歌星还是如今的虚拟偶像,都说明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文化产品必须停留在某一群特定的观众和消费者之中。而春晚一次次对这些“小众”口味的吸纳,也不断地证明,“小众的”“特定的”也可以成为普遍的爱好,成为大众精神生活的一个部分。
你的叔伯阿姨们,当年或许也曾顶着父母老师的白眼,买过孟庭苇、杨钰莹的盗版卡带,跟着《冬天里的一把火》剪过“费翔头”,但时间到了2021的新年,春晚上的熟面孔越来越少,他们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个走来走去的虚拟小女孩是谁?一个技术合成的虚拟形象,有什么好看的?
那么,是时候借着春晚的机会向他们介绍虚拟歌手洛天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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