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男孩的春节愿望:7年了,最想见狱中的父亲

26.02.2015  20:15

其实,关于父亲的记忆充斥着不快的往事然而,见父亲的冲动却伴随着他长大

  “我一直想看看他,从12岁想到现在

  在19岁的蒋中华的记忆里,有两个场景挥之不去。

  一个是父亲行凶后的现场,一个是新年与父亲爬山的场景。前者日渐模糊,可后者却随着春节的临近愈加清晰。前段时间,他去鸳大派出所拿身份证。7年来一直帮助他的所长毛丽华问他:“你爸爸在监狱关了7年了,你想不想他?

  蒋中华眼圈突然红了。独自成长的艰难一一涌上心头。七年来,他从未见过父亲。虽然父亲做错了事,但血脉的天然联系,让他在这个春节看父亲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家庭变故

  父亲行凶被抓 寄居幺爸家里

  2008年12月3日中午,安岳县鸳大镇七仓村8组。蒋全林坐在屋里,就着白米饭,咕咕咕咕猛灌了几口酒。12岁的儿子发娃怯怯地看了看父亲,躲到外边去了,根据他的经验,可能又要无端挨打。妈妈在9年前被父亲打跑了,现在父亲酗酒后,就只有打他。

  屋外有人喊。蒋全林跑出去,看到周国华(化名)带着人砍树。他发现自家的树被砍了,要对方赔。双方没有谈好,揪打起来。蒋全林回到屋里,摸出一把杀狗刀,朝着周国华连捅三刀。

  “你爸爸流血了!”小伙伴喊发娃。发娃飞快跑回家。屋旁的土路上,蒋全林倒在地上,头上一条长长的伤口,血肉模糊。旁边横躺着周国华,腰里三个血窟窿,咕咕地往外冒血。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赶到现场,医生抬起蒋全林,送往医院,周国华已经没有脉搏没了呼吸,留在原地。当晚,幺爸蒋全平收留了发娃。

  他怕父亲

  看到爸爸喝酒就恐惧 “经常莫名其妙挨打

  村子里,蒋全林的评价不高。喜欢酗酒,酗酒后就打人:打老婆,打孩子。蒋全林跟孩子的妈妈肖仕菊没有领结婚证,发娃两岁那年,蒋全林有一次喝醉酒,拿刀砍了肖仕菊,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挨打,这次被砍后,她觉得蒋全林越来越令人恐惧,为自己性命计,她从蒋家离开。

  那以后,发娃就跟着父亲生活。有一年,蒋全林不知从哪里逮来一只狗,杀了后卖了些钱。看杀狗能赚钱,他买了杀狗刀,此后经常杀狗来卖。发娃幼年对父亲的记忆,充满着恐惧:“他经常喝酒,喝了酒就打人。”“他爱打牌,输钱了回家就找我发气。”“经常莫名其妙挨打。

  父亲的暴力,给蒋中华留下的伤害,至今仍在。在他几岁大小的时候,有一年发烧,蒋全林带他看了医生,可一直没能好。带着儿子走在河边,他突然就把发娃放进河里。“把脑壳往水里按,然后又提起来,接着再淹到水里。”后来,发娃的一只耳朵一直听不见,长期流脓。

  也想父亲

  听到电话响就会问 “是不是爸爸打的?

  带着儿子过了一段时间,蒋全林决定去上海打工。他把蒋中华送到安徽的姐姐家里,分开后,父亲经常用公用电话打来电话,在电话里问发娃的情况,而发娃也总是每次要跟父亲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只要听到电话响,发娃就会问大孃:“是不是爸爸打的?

  那几年,发娃一直被蒋全林寄样在姐姐家,虽然大孃对自己很好,但发娃还是很想蒋全林。那时候,他最盼望过年,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就会从上海到安徽来,给他带些零食,带了新衣服,然后跟小伙伴们讲,爸爸从上海回来了。

  大孃家周围山多,没事的时候,蒋全林就背上发娃去爬山。蒋全林给发娃穿上厚厚的衣服,裹得像个粽子。一路上,父亲偶尔会哼哼发娃听不懂的歌,停下来折点树枝,让发娃拿在手上。爬到山顶,蒋全林把发娃放下来,坐在石头上,默默地看着远处。不喝酒的时候,父亲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在安徽,发娃从学前班读到了小学一年级,开始用了正式的名字:蒋中华。读了二年级,蒋全林带着儿子回到老家,儿子到鸳大镇上复读二年级。

  随着年龄增加,蒋中华承担了更多的家务活,蒋全林到处打牌,他就在家里做饭。11岁那年,父亲的暴力似乎更严重了。有一次,他找父亲要5元零用钱。

  “5块没有!给你5角!”“没钱!没钱我把自行车给你卖了!

  蒋中华说到做到,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就跑了,父亲追上,打了他两耳光,他扔下自行车就跑了,到外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段时间里,蒋全林也没有去找。肖仕菊打电话问他,他不知孩子去了哪里,知道情况后,又去把孩子接回家。可是第二年,蒋全林就因杀人被抓走了。

  独自成长,他总想起父亲柔软的声音

  他在旁听席上哭起来 “求求给我爸轻判

  蒋中华听说父亲在医院,但从没有去看过。再次见到父亲,是在看守所。看到父亲戴着手铐,发娃哭了,大声喊爸爸。蒋全林流下了眼泪,发娃从没看到父亲流过泪!“你好好在外头读书,努力挣钱,你老汉儿犯了错误,不能原谅……”接着,他回头跟弟弟蒋全平说话:“好好供发娃读书,让他走正道。

  蒋中华突然发现,平时喝酒打他的父亲,原来最牵挂的竟然就是自己!

  他不知该说什么,脑袋突然冒出电视里的那些情节,眼泪汪汪地跟父亲说:“你要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父亲在铁窗里点点头,父子俩又哭了。

  很快,父亲被公诉。开庭的时候,蒋中华忍不住了,在旁听席上哭起来:“求求给我爸爸轻判!”第二次开庭后,父亲被判无期徒刑,送监前,他又去看了一次,父亲还是重复着那些话:“要听幺爸的话,要走正道,好好挣钱。”此后,他再也没有见到父亲,那一年他12岁。

  他被欺负无处倾诉 一个人跑到了河边

  从看守所回来,蒋中华就跟着幺爸一家过日子。

  在他的记忆里,那些日子并不快乐。每个孩子都有父亲,而自己没有可以倚仗的靠山。在学校时,难免与同学发生矛盾,有时跟人打架打输了,他回到幺爸家里,也从不言语。“跟他们讲了有什么用呢?我只有个人承受。”。

  有一次,蒋中华在外边上网,上了一个通宵没有回家。第二天,幺爸责备他,说着说着,他就出门了。此后几天,他都没有回家,一个人到处溜达,饿了,就跑到村民的地里,挖红苕来生吃,下雨了,就找个地方躲着,看着瓢泼大雨,他又想起了爸爸,想起了他在看守所说的话,想在安徽时父亲带他爬山。

  雨停了,他一个人在河边走。他又想起父亲背他从河边经过。那次他偷了别人的枇杷吃,后来就发烧了,脸上长红疹,头昏得厉害,他怕得要死,父亲背着他,一口气从三大队背到镇上的医院,躺在父亲背上,他觉得很安全。

  诊所在地下室,父亲借了钱,一直守着他。他躺在病床上,说想喝牛奶,蒋全林没钱,可回家后下午再来,就带了一瓶牛奶。发娃想,父亲大概卖了什么东西。“你要吃啥子?我去给你买……”柔软的声音,与平日的打骂辨若两人。

  我想老汉儿回来 我一直想看看他

  很快,蒋全林来信了。他没文化,信是口述别人代写的。信的开头就问发娃,要弟弟管好他,然后讲了自己的情况。发娃自己写了回信,也不知说什么,想说想他,觉得说不出口。发娃想去看爸爸,但幺爸告诉他,探监需要判决书,自己手上没有。

  初中一年级时,蒋中华不再想读书,他想离开鸳大镇。他去了新疆,在亲戚的图书馆打工,一待就是两年。后来从新疆回到成都,从亲戚处打听到妈妈的电话,继父邓兴林接到他后,把他带回家,洗澡,吃饭,当自己的儿子照看,也常常给他些钱用。继父的家里很温暖,可他还是想念父亲。

  去年10月一天晚上,吃着饭,他突然抬起头跟继父说:“我想老汉儿回来,我要拿10万把他取出来。”邓兴林笑了:“你想你爸爸是好的,但犯了法就该坐牢,你咋可能取出来。

  这些年,鸳大派出所所长毛丽华一直牵挂着蒋中华。她担心没有父母在身边,这孩子是否能走上正道,所以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孩子渐渐长大,称呼也从“毛阿姨”变成了“毛姐姐”。这天,蒋中华从成都回鸳大派出所领取身份证,毛丽华与他聊着天,“你想不想你老汉儿?”蒋中华的眼圈突然红了:“我一直想看看他,从12岁想到现在……

  她告诉蒋中华,带上户籍身份证和亲属关系证明,就可以前往探监。毛丽华打算帮帮他,完成他年前看看父亲的心愿。昨日,蒋中华已经回到安岳老家,能否年前见到父亲,他心里也没底。华西都市报记者苟明摄影吴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