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将士血战常德“战死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坟墓”
常德会战中,中国士兵向日军攻击。
许国璋 许国璋,字宪廷,四川成都人。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随29集团军出川抗日。1938年,率部参加黄(梅)广(济)战役。1941年,升任150师少将师长。1943年,参加鄂西会战。同年11月,在参加常德会战时身负重伤,举枪自戕殉国,被追授为中将。 2014年9月,许国璋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柴意新 柴意新,四川南充人。1935年考入黄埔军官学校,毕业后,历任连、营、团长。1943年,任74军57师少将参谋长兼169团团长。1943年11月,柴意新奉命守常德,与日军血战1个多月,不幸中弹殉国。遗体安葬在常德市“陆军74军阵亡将士纪念公墓”,被追授为中将。 四川省政府在1985年5月22日追认柴意新为革命烈士。2014年9月,柴意新被民政部收入第一批国家级著名抗日英烈名录。
常德会战中,被俘虏的日军。
川军将士血战常德,许国璋自戕殉国,柴意新舍命护城第十一站·湖南
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熊浩然见习记者杨力湖南常德特别报道
1943年,抗战相持阶段的最后,为攻占战略要地湖南常德,同时牵制中国远征军发起怒江战役,日军纠集7个师团约10万人进攻常德,中国军队集中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16个军21万人迎战。依托阵地节节顽强阻击,迟滞日军进攻,毙伤日军1万多人。
在被称为东方“斯大林格勒守卫战”的常德会战中,中国军队74军57师以8000人抗击日军3万人,固守常德16天,全师官兵最后仅剩数百人。城内,少将参谋长兼169团团长、四川南充人柴意新,是常德抗战时期守城战(城区)牺牲的唯一将官。城外,受伤后不愿逃离战场,150师师长、四川成都人许国璋自戕以死明志。四川军人用生命和行动,诠释了忠魂和义魄。
壮士出川——重走抗战路
全球寻访川人抗战足迹大型系列报道47
战争态势
奉命攻占要点,
被日军阻拦
日军中国派遣军以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为总指挥,集中了5个师团、4个支队和130多架作战飞机,对中国军队第六战区约28个师发起了进攻。
从1943年11月1日开始,日军西起沙市、东至岳州分3路全线进攻。中国军队殊死抵抗,受命逐步后撤,迟滞日军的攻势。到11月下旬,日军已从西北和东北两路逼近常德和桃源。
阻击西北一路敌军的任务落到川军29集团军肩上。集团军总部命令44军军长王泽浚,率161师到常德西北40公里的漆家河,协同友军侧击日军。同时命令在南县、安乡作战的许国璋150师向西南转移,占领常德北面的太浮山,以太浮山为根据地,与相邻的162师相呼应,准备攻击敌后。
太浮山是常德近郊的制高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只要占据太浮山和邻近的太阳山,日军即便是占领了常德,也无法立脚。
许国璋150师在南县和安乡一线迟滞敌人、辗转作战已经20多天,早已伤亡惨重、残破不全。接到向太浮山转移的命令后,当即摆脱敌人后撤到达澧水岸边。战场形势极为险恶,瞬息万变,全师喘息方定,就得到右前方澧市正面之敌已经渡过澧水,正截击而来的消息。
澧市位于常德正北100公里处,南县、安乡位于常德东北90公里的地方,澧市、南县和太浮山,在平面上成三角形分布。150师如果不赶在日军的前面到达太浮山,就会被从右前方澧市而来的日军截住。再加上后面的追兵,全师将在滨湖地带被日军包围而陷入全师覆没的困境。
许国璋当机立断,急令师参谋长林文波随449团团长谢伯莺作先头部队,迅速渡河,急驰太浮山,占领各要点,掩护后续部队到达。同时命令448团和450团分头向太浮山速进。自己则率师部和两个连士兵跟进,准备随后进入太浮山。
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从津市渡河的日军已经得知前面是150师部的消息,迅速突进,企图截击。日军不等许国璋到达太浮山,就已经插到150师部前面,截断了通向太浮山的道路。
奋力拼杀
不愿逃离战场,
许国璋自戕
此时,尾追而来的日军已经赶到,日军从两面发起攻击。许国璋率师部和仅有的两个连士兵且战且走,从太浮山和常德之间,退到常德西边10多公里的陬市镇。日军紧追不舍,黄昏时将陬市镇三面围住。
陬市镇临河而建,南面是波涛滚滚的沅水,许国璋指挥部队占领阵地,与日军对峙。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正面是杀气腾腾的强敌,后面已经没有退路。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许国璋命令与师参谋长最后一次联络后销毁电台和密码,师部全体人员提枪上阵。
许国璋抓紧时间鼓励官兵:“我军三面被围,后面是深不可测的河水,既无渡船,又天寒地冻,我们决不能当俘虏或落水淹死。身为军人,每个人都要勇敢杀敌,与敌人决一死战,光荣战死,以尽天职!我决不离开阵地一步,战死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坟墓!”
日军已经判定镇内无重兵,开始发起猛攻。许国璋拿着手枪指挥战斗。战斗正激烈时,一颗炮弹在许国璋身后爆炸,弹片击中了他。手枪从许国璋手中落地,许国璋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许国璋平时身体就瘦弱多病,又加连续作战20多天,身体早就虚弱不堪,此时处于休克状态。
许国璋中弹倒地,浑身是血,鼻吸全无。卫兵大哭,以为许国璋已经阵亡,急忙把他抬到镇内的草房里暂停。此时,恰逢两名渔民欲驾船逃离,听说许国璋战死,激于义愤,不顾死活要尽力把许国璋送到南岸。
许国璋被送到南岸后,随行官兵疲劳已极,大家挤在一间草房内休息。次日清晨4点左右,许国璋清醒过来,问及左右,才知道陬市已被日军占领,自己受伤后被抬过南岸。
奄奄一息的许国璋,突然挣扎着断断续续大声说道:“我……我是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你们把我抬过河,这是害了我!”
说完这话,许国璋大声咳嗽一声,头一歪,又昏死过去。随员们紧急抢救,仍无效果,许国璋一直昏迷不醒。过了一会,疲劳已极的卫兵们都禁不住睡了过去。
天还没有大亮,许国璋又慢慢苏醒过来。听着周围的鼾声,他艰难地伸手四下里摸了摸,正好摸起了身边卫士放在地上的手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枪抵着自己的胸口扣动了扳机,自戕殉国。许国璋殉国后,他的遗体被送回故乡成都市。
2015年4月,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造访陬市,94岁的老人胡云成回忆说,当年许国璋遗体经过时,大量军民自发前来送行,常德、桃源等地都传颂着他的故事。
临危受命
带领全团官兵,坚守常德城
许国璋奋力在外围抵抗的同时,驻守常德城的74军57师169团团长柴意新,临危受命率全团1000多人,前往常德城外的德山、芷湾一带修筑数道防御工事,拦截日军。
德山是常德的南大门,也是重要的军事屏障。一旦失守,守城部队将彻底无路可退。
11月18日,日军依靠飞机、坦克、山炮等火力优势,对德山发动猛烈进攻。令日军始料未及的是,在敌我装备、人数差距巨大的情况下,日军的数轮进攻,竟然都被柴意新的169团全部挡住。
日军在第二天集中火力,以重点摧毁防御工事为目标。柴意新在防御工事全被摧毁后,只好率部退守芷湾。
撤退中,日军凭借坦克优势,快速追击,企图彻底消灭169团的有生力量。柴意新当即指挥士兵,将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冒险塞进坦克下,将其履带炸断,使之成为一堆废铁。
日军步兵冲杀而来,柴意新指挥部队且战且退,使日军每进一步都损失惨重。
“人在城在,为国尽忠,血战到底!”面对日军的不断增兵,以及飞机、山炮的轰炸,柴意新与全团官兵都作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伤亡惨重
率部寻机突围,柴意新中弹
连续8天的昼夜激战,柴意新几乎没合过眼。他明白,随着日军的步步紧逼,所剩无几的169团,根本无力再坚持下去。
日军再次集结重兵,用飞机对常德城进行轮番轰炸。
幸存者回忆,整个常德城被炸得千疮百孔,到处是焦土,看不出丝毫生气。坚守的169团,在没有增援、没有弹药、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仍在坚守,没有逃兵。
柴意新所率的1000多人,几乎死伤殆尽,活着的也大都有伤残。
更可怕的是,随着几声“轰隆”巨响,常德东门城墙被日机炸开,日军蜂拥而入。柴意新一边指挥士兵与日军拼杀,一边派人转移伤员。
1943年12月1日,在坚持16个昼夜后,柴意新接到命令,退守常德城西南一角。
当时,常德城内已大火蔽日,日军从各个方向冲入城内。57师师长余程万发出最后一封电报:“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七十四军万岁。”
正当所有人绝望时,中国军队援军赶到,与日军展开战斗。柴意新当机立断,与所剩不多的士兵,一起寻机突围。
3日黎明,在多次突围后,柴意新等人到达府坪街,在春申墓前(现常德市民主街常德特产店)作最后冲锋时,不幸中弹,壮烈牺牲。柴意新之子谈父亲的牺牲:
他是军人,理应为国尽忠
“每次看到战火硝烟的场景,我就会想起父亲。”2015年7月16日,富顺县一处小民居里,柴意新之子、78岁的柴陵华,看着电视里的抗日战场,再次陷入回忆中。
70多年前,湖南常德抗日前线传来一则噩耗:74军57师169团团长柴意新,血守常德时不幸中弹牺牲。
“父亲牺牲后不久,我就随母亲李传芸,回到自贡的外婆家。”从此,柴陵华在自贡长大。
柴陵华说,在他儿时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很忙,很少陪家人在一起。属于他们父子的生活,在柴陵华的印象里,只有父亲在重庆陆军大学将官班学习时,带他去过重庆郊外游玩,“虽然已过去70多年,但我仍感觉父亲在身边。”
2014年9月,民政部公布第一批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柴意新名列其中。
得到消息后,柴陵华十分激动:“能得到国家的认可,我为父亲感到激动和自豪。当年川军出川抗战,是为民族打国仗。父亲作为一名军人,理应为国尽忠。”
许国璋家书
许国璋殉国前不久,在津市临泉五泉铺作战时,曾利用军旅间隙修家书一封:应康吾儿:
年来家事艰难,余固知之。但军旅事忙,实无暇顾及也。余连年毫无积蓄,汝之学费,概由家中负担。
近来倭寇又来大逞蛮威,向我阵地猛扑,我师正待命反攻中。余曾告之各级官兵,大家吃国家一分钱粮,非拼命杀敌、争取胜利不可。话毕见各官兵非常兴奋,余盛欢喜。
且余叠蒙治易总座之拔擢,常聆润泉军长之奋勉,复在贤明领袖领导之下,纵赴汤蹈火,更不容辞。如此上阵,万一不幸,汝勿以余为念也。汝遵母训,努力读书,继续余志,至要至要。
父宪廷谕十一月八日于五泉铺
记者手记/
英雄未曾离去
□熊浩然在去湖南采访前,我十分纠结和忐忑。已经过去了70多年,川军还有多少故事,还有多少历史的见证者会留在当地?这样的担忧,在我到达湖南平江的当天就被打消了。
哪怕是在路边随机找一位居民,年龄超过35岁的,一说川军,个个都知道。从风纪、趣闻到战争的惨烈细节,当地人口中的川军将士一个个跃然纸上,似乎他们从来就未曾离开。
“谢谢你们四川人哦,不然当年这里肯定就惨了!”一位受访者的感谢,直击我的心房。那一刻的骄傲,超越了时空的限制,让我似乎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看到川军士兵穿着草鞋,背着大刀,用“汉阳造”、用血肉抵御外辱的场景。
抗战让中国人抛开了地域的隔阂、口音的不同、习惯的差异,成为一个整体。怀揣着对国家的信念、对正义的追求和对胜利的渴望,将士们浴血拼杀了8年。
8年里,300多万川军的足迹几乎遍布大江南北,处处留下了英雄的故事。也许有一天,曾经的战壕将湮灭不存,曾经的伤痛也将逐渐痊愈,但英雄的故事将永远不会被忘却,英雄的精神也将始终镌刻在每一个四川人、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特别致谢:
本版稿件部分资料出自何允中、赵劲、李宣钊的著述。感谢苏东、陈先枢和钟云鹏先生对采访提供的大力帮助。(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常德会战中,被打死的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