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诗人车延高退二线 曾称徐帆是纯女人的漂亮
原标题:书记与诗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官员诗人车延高退二线
记者 张维
那个写出“徐帆的漂亮是纯女人的漂亮”的武汉纪委书记,曾在刚刚勃兴的微博上收获大量嘲讽。现在,他退居二线,卸下身份与创作的“麻烦”。
车延高是最早的“网红”之一。让他红起来的,并不是“官员”与“诗歌”中的任意一个,而是二者的合谋。
他60岁,已到离开现职的年龄。
车延高因2010年的“羊羔体”诗歌受到关注——那个写出“徐帆的漂亮是纯女人的漂亮”的武汉纪委书记,曾在刚刚勃兴的微博上收获大量嘲讽。
少有人真正关心“羊羔体”之外的纪委书记。
长时间内,他在官员和诗人两种身份中转换——写诗努力剥离官气,但仍不忘渗入正能量;发表诗歌不署头衔,但仍十分在意外界对官员写诗的评价。
与新赴任的纪委书记交接之后,他驱车赶往机场赴浙江义乌诗会,手指不断有节奏地敲打车厢,像发电报,他或许想起了四十年前,在青海部队当报务员的某一天。
四十年后,这名前报务员止于纪委书记任上,卸下身份与创作的“麻烦”,看起来心情舒畅。
书记与诗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在时间里把自己洗白”
在4月27日的交接现场,车延高身着深色西装、黑白条纹衬衣,一头黑卷发。
在最后的发言中,他讲了两句自我勉励的话:“‘铁肩担道义’,‘吃草,挤奶’。”颇暗合时下雅俗搭配的“新官腔”。
恰在交接当天,《楚天都市报》发表了一篇车延高的诗歌,题为《在时间里洗手》,“不浣纱/不会把自己洗得这么白”。
“在时间中把自己洗白”,仿佛一种身份与另一种身份的和解。
以离开武汉市纪委书记岗位为节点,车延高的人生可以写出两份完全不同的履历。
1970年代,他在陕西当过喷漆工,后到青海当兵,期间疯狂读书、写稿、投稿,虽遭遇37封退稿信的挫折,但没放弃,一直写,直到发表。
1980年代,车延高转业回武汉,又爱上杂文。
2005年以后,重拾诗歌;2010年10月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却意外因一个月前发表的一组诗中的《徐帆》当了“网红”。
这些经历,几乎是当代50后诗人的标配。
但车延高的另一份履历,却少有人关注。1981年复员回到武汉后,他花了二十年时间,从武汉二七街道办事处的一名青教干部,升任武汉市江汉区区委书记。
这二十年,正是他写杂文的盛年。时任《长江日报》评论版编辑叶昌金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回忆,上世纪90年 代,车延高是《长江日报》“长江论坛”栏目的主力作者。“栏目每周一篇,一个月四篇,在最多的时候,车延高一个人一个月就写过三篇。”
与文学创作水平一同默契上升的,是他的仕途——2001年到2006年,他辗转武汉江汉区区委书记、市政府秘书长、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当上宣传部长后,他弃写杂文,改写诗歌。“诗歌不像杂文一样会被对号入座。”车延高说。
他的杂文多分析社会思潮、招商引资等社会现象,“都是建设性的”,批评政府行政的基本没有。文章虽然署名“车延高”,他所担心的对号入座暂未出现。
出生于山东、在武汉工作三十五年。
在纪委书记任上,政务大厅武汉“市民之家”的落成、掀起治庸问责“电视问政”、查处腐败官员。这是他的政绩。
他更愿意提及他作为诗人的身份。2005年至今,他写了九百多首诗歌,出版了四本诗集、一本散文集,还有五部书稿一直压着没发表。
车延高曾承认,写诗确实造成外界对他的一些误解,有的甚至直言他不务正业。
“谁让我是官员呢,得奖了,被人在背后说不太好”
有人认为,若车延高诗歌写得好,那他一定是分裂的——一般而言,官员的理性与诗人的感性相悖。
中国古代,士大夫政学合一,写漂亮文章与当好官不矛盾。但在现代,官员诗人要在公文体和诗歌语言之间转换,还要在理性逻辑和感性思维之间游走。
被人问得多了,车延高有些苦恼:“确实不存在分裂感。这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他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没有“分裂”感,或源于他独特的作息。每天,他把创作时间放在了清晨5点10分到7点40分,其余时间留给“纪委书记”。角色扮演分配的时间极不对称。
每天短暂的两个多小时创作,车延高会经历一番思维的拉扯,剥离官员身份带来的八股、公文式“官气”。
训练至今,手法纯熟。但在十几年前,一首诗中的磅礴“官气”,映照着他的“失败”。
2005年5月,车延高发表的组诗《哦,长江》就是这样一篇“失败”之作:
“在岁月为日子开凿的河道上/你很庄严地流淌/淌着太阳挥洒汗水反射的骄傲/淌着冰川沉睡希望醒后的猜想/淌着青山吟唱溪流填写的词句/淌着宇宙从雪山挤出的乳浆”
有诗人看到了,毫不客气地当面批评,你这诗写得一般。车延高承认,这首诗有强烈的政治抒情色彩。
尽管他后来读了很多80年代朦胧派诗人、海子、张早等人的作品,减淡了诗歌的官气,但他因官场而被型塑的诗歌品味,或许很难剥离,最终转化为他的文学气质。
原湖北省作协副主席谢克强回忆,他们在为《中国诗歌》选诗时,车延高会比较注重生活的温暖和阳光,倡导光明、接地气。
写诗九百首,弘扬正能量,纪委书记车延高却很害怕送别人自己的诗集。
他经常看到,对方拿到自己赠的书后,知道自己是纪委书记,翻都不翻,书就被扔在一边了。
这一行为刺到了他的神经。他没有马上去和对方讨论诗歌,而是将受书人行为归咎于公众的偏见:“大家觉得,官员的诗就是附庸风雅。”
“纪委书记”,厅局级,似乎是他在诗歌圈内努力去掉的“麻烦”:投稿,不写自己的身份,实在有要求,只写公务员。文学评奖,也以公务员身份参加。
“羊羔体”事件后,他不再申报文艺圈的评奖。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意的仍是公众的“看法”:“谁让我是官员呢,万一得奖了,不管是不是靠实力,被别人在背后说总是不太好。”
“我不想让官员身份,影响别人对我诗歌的评价。”车延高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写‘羊羔体’,我只得到了骂声”
车延高是较早的“网红”之一。让他红起来的,并不是“官员”与“诗歌”中的任意一个,而是二者的合谋。
2010年,车延高前一年出版的诗集《向往温暖》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但让他走红的,却是另外三首——《徐帆》、《刘亦菲》和《谢芳》。
三首诗发表在2010年的《大武汉》上,他在《徐帆》中写到:“徐帆的漂亮是纯女人的漂亮/我一直想见她/至今未了心愿”。
当时风华正茂的微博发倔了它,前八行近乎白话的表达,瞬间红透。
如果不是获鲁迅文学奖,成长中的段子手们或许不会专门去揭他的底。
面对本人微博底下汹涌而来的负面评论,活在报刊、诗刊、个人博客等文学刊物土壤上的车延高,很淡定:一定是水军。
网友又扒出车延高“纪委书记”的身份,鲁迅文学奖迅速发酵成一场“羊羔体(谐音‘延高’)风波”:网友质疑车延高的诗歌水准、怀疑鲁迅文学奖的公正性,甚至认为这是“文学媚权”的典型写照。
有人甚至说,这是官权支持下的粗俗低级诗歌强奸了缪斯。
车延高有些不淡定了,鲁迅文学奖公布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发了一条微博:“《徐帆》一诗共37行,朋友贴后,因为微博限定百字,大家只看到了前八句。于是就有了误解。”
接着,他在博客上贴上以前写过的关于武汉其他名人的诗,如写全国道德模范吴天祥:“我有时遇见他,头发全白了,没时间梳/鸟巢一样,乱糟糟的”。
他试图获得理解,但更多是冷嘲热讽,“果然是‘羊羔体’”。
“纪委书记”压力很大,连着四五天,他意外成为曝光度较高的纪委书记,但并没有谈论反腐倡廉,而是回忆“羊羔体”创作经过。
“‘因祸得福’,我只得到了骂声”,车延高说。
不少诗人朋友安慰他,有些人就是对官员写诗有偏见。
不过,也有例外。中纪委的《纪检监察》杂志和中宣部的《党员生活》就向他约诗。
诗歌在陌生的社交媒体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熟悉的怀抱。
“这是特定时期的温暖。”车延高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压在诗歌上的“书记”没有了
羊羔体风波之后的六年,热闹的微博上,“网红”起起落落,少有人关心“纪委书记”的新诗。
这六年,他还是写诗,只是发表的极少,之后他的作品中,出现了关于“羊羔”的意象。
2012年,车延高甚至在《诗刊》上发表了以“羊羔眼里的花儿”为题的组诗。
“羊羔羔跪在日月山下/蚂蚁草就把个影子埋了/羊羔羔直起个脖子/格桑花就在天上开了”。
他还刻了一枚“羊羔体”的印章——一只象形的羊头,加上一个繁体的“体”字。有朋友找他讨字画,他就给盖上一枚。
当年,网友骂他的评论,他收集整理,也要出版。编著者是车延高。
这几年,不少微信公号陆续刊登车延高以前的诗歌,为了增加点击量,在标题上都加上了“新作”二字。
一些网友在公号下面留言:“‘羊羔体’这几年水平进步不少。”
车延高和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苦笑:“这些诗,有不少都是我当年获奖的作品。”
4月27日,离开武汉纪委书记的岗位后,车延高的时间更多,但也感慨:“我今年已经60岁了。”
离开纪委后,他将去湖北省巡视组,说不定能为以后想要创作的反腐小说积累素材。
“熊召政写《张居正》用了十年;刘醒龙写《圣天门口》用了六年。”而他还有写作计划。
他想过三年后彻底退休,也准备租个“工作室”,用上班的作息来搞创作。
27日中午,交接大会一结束,车延高就驱车赶往机场,去浙江义乌参加作协举办的“骆宾王诗歌奖”颁奖活动。
相比以往,这一次,他不再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安排工作事宜。
车朝机场驶去,路的前方,迎接他的,是车诗人。
这一次,以及将来,书记与诗歌,井水不犯河水。
来源:剥洋葱people(微信号:boyangcongpeople)
责任编辑:王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