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被打负分
一年前，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信心满满地射出了经济改革的“三支利箭”。一年后，这三支利箭的刺激作用却逐渐减退。
金融市场 的火爆与实体经济的平静，构成了“安倍经济学”在这一年中冰火两重天的评价。究竟该如何看待这一看似矛盾的现象呢？为此，《第一财经（微博)日报》采访了日本两位经济学家。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早稻田大学金融综合研究所顾问野口悠纪雄在接受采访时，毫不客气地给“安倍经济学”打了个负分，认为它给了日本人一种虚妄的幻想，抹杀了日本进行实质改革的动力。而曾在前首相小泉纯一郎时期担任阁僚的现庆应义塾大学综合政策学部教授竹中平藏认为，鉴于股市火爆的表现，“安倍经济学”合格了，进一步评价还要看“安倍经济学”今后的表现。
不过，两位专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及了老龄化、债台高筑等问题对日本经济今后发展的制约，因此，对日本而言，进行全方位的结构性改革是安倍政权下一个重任。
备受争议的“安倍经济学”
第一财经日报：如何评价2013年“安倍经济学”对日本经济的作用？
野口：“安倍经济学”基本上没有给日本经济带来任何实质变化，只是提升了人们内心的期待。的确，日元汇率走低让一些日本企业的利润增加，从而使得股价上涨，但是，我认为让日元汇率走低的根本原因并非“安倍经济学”，而是国际资本流动所造成的。
2010年到2011年的欧元区危机期间，大量的国际资本暂时性流入了日本，造成了日元汇率升高，直到2012年夏这一趋势停止之后，日元才开始对欧元贬值。除了欧元之外，日元对美元的贬值也有类似原因。此外，市场的投机也起到了推动日元贬值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安倍经济学”，或是换成民主党执政的话，日元汇率也还是会走低的。
从实体经济的各项指标来看，可以说没有发生变化。诸如，实质工资不涨反降，企业设备投资也没有增加。理论上讲，日元汇率走低会让出口增加，从而增加贸易顺差，然而现实却是相反，日本的贸易逆差持续，并且不断扩大。预计2013年整年的贸易赤字可能最终高达10兆日元（约合人民币5800亿元）。
日本GDP目前保持着正成长，然而支撑着这一数字的主要动力，一是政府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这缘于今年1月安倍政权提出的巨额补充预算；第二个动力是住宅建设，这是由于2014年4月消费税税率将从目前的5%增至8%，所以有计划购房的人想赶在增税之前购置房产，由此导致需求提前释放。
从今年4月起，日本央行实行了大规模放松银根的金融政策，但收效甚微。以日本的货币存量来看，目前这一数字相比去年增长了3%，但大部分的增量在金融政策推出前就完成了。日本货币存量没有显著增加的主要原因是银行的贷款没有增加。而银行贷款没有增加则是企业对资金缺乏新的需求。正如我前述的，日本企业在利率下降后没有增加设备投资的意愿，因此日本银行的金融政策没有起到作用。
可以说，“安倍经济学”没有给经济带来任何实质变化，即使是日元贬值也非“安倍经济学”的效果，但很多人依旧被蒙蔽着，没有看清这一点。
竹中：截至11月底，日本的股市同比上涨了66%，而美国的股市则上涨了24%，从这一点看，毫无疑问日本经济好转了。然而，目前的股指虽然上涨到16000点的水平，但相比第一次安倍政权时期（2006年9月至2007年8月）的最高点——18000点，还有一些差距，这象征性地反映了目前日本经济的情况。
我认为“安倍经济学”的“三支箭”，现在已经射出了一支半，而剩下的一支半要看以后的发展。
“安倍经济学”的第一支箭，即宽松的货币政策，无疑已经射出并取得成效。目前日本消费者价格指数（CPI）的上涨率已经超过1%，预计今后成果还会慢慢展现。问题在于余下的两支箭。第二支箭即积极的财政政策，主要分短期和中期两个层面。短期代表的是日本政府在2013年和2014年通过扩大财政支出来刺激经济。而在中期层面，日本政府要在2020年之前财政进行“重建”。而后者到目前为止只进行了一半，即“扩张”阶段。因此我认为这第二支箭只飞了一半。而第三支箭即结构性改革，需要一定的时间，不会马上出成果，因此暂时无法做出评价。所以剩下的“一支半箭”在我看来是在准备阶段。
野口：明年日本的财政预算还会持续扩张，比如在公共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依旧会加大投资。此外，日本的社会保障支出由于老龄人口增加，会继续走高，将来的财政赤字会越来越大，这是日本将要面对的一个严峻问题。
至于结构性改革，可以说有一些动作，比如允许网络贩卖药品等，但在我看来，这些措施所起到的效果实在太小了。我认为，移民自由化的政策，才是对日本最重要的制度改革。
日本在对引进外国劳动人口问题上基本处于“锁国状态”，外国劳动人口占日本所有劳动人口的比例仅为0.1%，而同样的数字在欧洲大约为10%，日本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很多日本人的内心不喜欢外国人，不愿意跟外国人居住在一起，有很深的岛国性，但日本未来将陷于严重的劳动人口短缺，早日向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年轻人打开大门，对日本来说至关重要。
日本应进行全方位改革
日报：推动日本股市上涨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竹中：有人认为是日元贬值让出口企业利润增加，从而拉升了股市，我并不完全认同。如果看出口数据会发现，出口并没有因为日元贬值而明显增加，这主要是因为过去几年，日本很多企业纷纷将工厂转移到了国外，因此日元贬值并没有给这些企业带来许多好处。我认为，造成股市上涨的重要原因是市场中出现了一种“日本将摆脱通缩局面”的期待，正是这种期待给了市场信心，从而拉升了股市。
此外，国际的经济情势也很大程度上对日本股市上涨造成影响，特别是美国经济的复苏。美国经济从2008年后一直处于停滞，然而现在家庭收支趋于平衡、房地产价格逐渐恢复等美国经济利好的消息不断出现，带动了日本股市的上涨。而欧元区的复苏虽然相比美国要弱，但所幸脱离了最危险的情况，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日本经济向好。在新兴市场方面，虽然有一些不太好的迹象出现，但中国一直在保持增长，这对于日本来说也是好消息。
日报：身为就经济制度改革问题向政府建言的“国家战略特区咨问会议”的委员，您认为日本最需要什么样的改革？
竹中：国际上有一个针对市场开放和经济制度改革推进程度的排名。从这份排名上可以看到，经商环境最佳的是新加坡和中国香港。虽然经过小泉纯一郎时代的一系列改革，日本排名一度上升至28名，但随着小泉时代结束，日本的改革也停止了。最近的排名掉到了第47位。正因如此，日本国内的企业都纷纷选择转移到了国外。所以，日本必须坚定地进行各种改革，而且是全方位的改革。因为日本需要通过改革获得创新，而创新充满了不确定性，因此需要在不同的领域给予市场参与者各种不同的机会。举例而言，我觉得应该首先从那些限制最多的领域着手，比如农业和医疗等。
从长远来看，日本会对移民问题进行改革，但从中短期来看，很多日本人依然对大量引入外国移民会感到不安，因为日本是一个高度同质化的社会，因此不同文化来的人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和过程。然而，日本的人口急速减少，在不久的未来将不得不依靠外来劳动力来支撑经济，日本国民届时也必须适应这一变化。
日元汇率左右日本经济
日报：如何评价日本加入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谈判？
野口：考虑实际经济规模的大小，可以将TPP视为日美之间的FTA。但从经济角度说，我认为日本加入TPP，也无法获得明显的经济利益。日本的汽车企业在美国有自己的工厂，已经可以通过美国同其他国家的FTA进入他国市场，没有必要再加入TPP。
TPP的实质并非一个经济组织，而是一个政治组织，其目的是为了将中国从亚太地区排除出去，而日本在安全保障层面必须要倚赖美国，因此对于美国提出的要求，日本没有办法说“不”。
竹中：关于TPP，我期望能在明年较早时间形成一个暂定协议。既然是谈判，我相信就一定会有各种争执，比如日本的农业和美国的汽车产业，势必会面临激烈的讨价还价，但毕竟日本和美国都能在TPP中获得实际利益，相信最终会互相达成妥协的。
对于TPP“是否排除某些特定国家”的争议，我认为可以在TPP谈判的同时推动“东盟10＋3”（中日韩）的谈判，通过这种“有建设性的竞争”，最终推动《亚太自由贸易协定》（FTAAP）的形成。
日报：对2014年的日本经济有何展望？
野口：我认为日元汇率依旧是影响2014年日本经济的最大因素。如果日元汇率持续走低，那将出现类似2013年的情况，即企业利润增加和股价上升，但同时实体经济改变甚微的局面。然而，一旦日元停止贬值，可能那些积极的影响也都消失了。而同时，推动GDP成长的住宅建设需求，毫无疑问会随着消费税增加的到来而消失，届时的日本经济将面临十分严峻的局面。
从国际市场来看，美国已逐渐退出QE，如果退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那美国的利率将上涨，就会和日本之间形成利差，从而使得日本市场的日元撤出，造成日元贬值，但目前美日两国的利差还不明显，需要持续观察。
目前日元的贬值实际是对欧元的贬值。2011年因欧元区危机而涌入日本的资金，目前可能正在向欧洲回流，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欧元在升值，而欧元区明年的趋势很难预测，这不仅取决于欧元问题解决的前景，还要综合其他的因素。
因此，可以看出，对于日本经济影响最大的因素——日元汇率，日本自己却没有办法掌控，完全依靠外部的经济情势所决定。
竹中：首先，我对于美国经济在明年回到稳健的经济增长的轨道表示高度期待，因为无论如何美国对于世界经济影响力最大。其次，欧洲经济形势严峻，我期待欧洲能将已确定的一系列措施早日付诸实施，诸如银行业联盟的措施。最后，新兴市场虽然目前看起来进入调整期，但我认为，新兴市场与日本还有欧洲一样，最重要的还是要通过经济结构的改革，进而从根本上提升经济增长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