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中产阶级是怎样被黑的?
中学时代45°角仰望天空的小清新们成长为了大学里的文艺青年,带着满腹小资情怀在毕业后又不得不去钻营眼前的苟且直到有一天越过山丘,就开始喋喋不休,在李宗盛的歌曲里感怀与悲伤,把一切过往情史化为余生悲伤情绪的来源,然后高唱诗与远方。。。。。。中产阶级们简直是从小被黑到大,令人心疼。
1999年,凯文·史派西在《美国丽人》中演了一个遭遇中年危机的广告公司员工,喝醉酒的他想和感情破裂的妻子来一发旧情复燃炮。因为害怕丈夫手中的酒瓶子倒在自家昂贵的沙发上,妻子拒绝了他。
“这他妈只是个沙发!”史派西怒吼,“你却把这些破玩意看的比生活本身更重要!”
十五年后,凯文·史派西成了《纸牌屋》中的下木总统,他家地下室里那台每晚被他操弄的划船机一夜爆红,成为新兴中产阶级观众们欲拔之而后快的草。十五年前那个反中产英雄的扮演者,十五年成为了新一代中产观众们心中的Mr.President。
在中国的互联网上,中产阶级跟河南人一样被网友们黑到飞起,衣食住行无一不成为键盘斗士们抨击开涮的对象。
吃饭被黑。作为气泡水和有机蔬菜的忠实消费者,他们喜欢在星巴克点本周咖啡。下厨房网站上有个叫做《哪些食物体现中产阶级味觉》的菜单这样总结中产阶级的饮食偏向:他们偏爱羽衣甘蓝的又硬又苦的味道、冷榨果汁的冷榨果汁味儿 、牛油果的生鸡蛋味 、冷三明治那种吃后胃疼的感觉 、99%的黑巧克力的苦味、素食者吃的黑豆做的汉堡扒……其中有一道菜:“看上去很美——焗烤牛油果”,菜名的潜台词只有俩字:难吃。
运动被黑。看到在马路上奔跑的人类了么,那都是一个个不甘于沉沦在地沟油与雾霾里的中产者。微信,这款据说是最为洞悉人性的互联网产品在2015年初上线了“微信运动”功能,此后数以亿计的微信用们除了在朋友圈秀自拍照之外,又开始在微信运动上PK步数。
《时尚先生》在去年9月的一篇题为《长跑是中产阶级的新宗教》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过去几年的中国街头,也开始出现了一个新的城市景观:各地的年度马拉松赛事、山地马拉松、商业越野跑和三铁比赛、彩粉跑等趣味跑活动异乎寻常的火爆;特别在北上广这些特大中心城市,不仅从早到晚奥体公园、体育场之类总是人满为患,连雾霾天也不例外,著名地产商、经理人和白领阶级、公知和媒体人似乎都一夜之间爱上了长跑,不少人到处参加各地、各国的马拉松比赛。
如美国电影《阿甘正传》,越战退伍大兵阿甘突然起意从东海岸往西狂奔,如宗教一般吸引了无数的跟随者,几乎代表了法国68革命后一代人的转型。对那些嬉皮士一般的跑者们来说,长跑意味着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改变,这是他们的共同感受,仿佛新宗教一般。只不过,今天的中国长跑浪潮中,更多的跑者却像雅皮士,许多还是中年刚刚加入。他们可能是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的昔日读者,今天步入中产,继续跟随他的《我跑步时想些什么》,人手一册《跑步圣经》地加入了长跑的热潮。
我的一个朋友,股民宋小虎(中产阶级)这样评价这篇文章:“不就是跑个步嘛,还一本正经地搞个大新闻,报道有没有偏差?逮着机会就把中产阶级批判一番,无聊!”
不止在中国,好莱坞黑起中产阶级来那也是逸兴遄飞孜孜不倦,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叫做Mid-Life Crisis(中年危机)的类型片专门用来揶揄人到中年的秃顶中产,比如:专注黑中产三十年的伍迪艾伦;《革命之路》里的小李子“选择了一份无聊之极的工作,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跟任何一个有家的男人一样可以负起责任;搬进一间价格过高的高档公寓,是为了证明自己信奉有序和健康的生活。”当《搏击俱乐部》中爱德华·诺顿坐在马桶上翻看Ikea邮购目录的时候,每一个动手组装过书柜的中产者都受到了一记直达灵魂深处的暴击。
还有人出书黑中产。前有凡勃仑的《有闲阶级论》,后有米尔斯的《白领》,福塞尔的《格调》与《恶俗》更是把中产阶级黑出了十八般体位。
中学时代45°角仰望天空的小清新们成长为了大学里的文艺青年,带着满腹小资情怀在毕业后又不得不去钻营眼前的苟且直到有一天越过山丘,就开始喋喋不休,在李宗盛的歌曲里感怀与悲伤,把一切过往情史化为余生悲伤情绪的来源,然后高唱诗与远方。。。。。。
中产阶级们简直是从小被黑到大,令人心疼。
那么,中产阶级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当代文学大师郭敬明曾经这样描述:“拎着Marc Jacobs包包的年轻白领从地铁站嘈杂的人群里用力地挤出来,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飞快地冲上台阶,捂着鼻子从衣衫褴褛的乞丐身边翻着白眼跑过去。” 如果你是位中产的男士,大概就是安妮宝贝笔下这个样子:“你肯定是喜欢穿棉布衬衣的男人。你平时用蓝格子的手绢。你只穿系带的皮鞋,从不穿白袜子。你不用电动剃须刀。你用青草味道的香水。你会把咖啡当水一样的喝。但是你肯定很瘦。”
在网友们的穷追猛黑之下,中国的中产阶级无意间达成了一个共识:绝对不承认自己是中产阶级。
要做到理中客的判断自己是不是中产,先得搞清中产的定义。2010年,《福布斯》杂志曾经这样定义中国的中产阶层:生活在城里,25到45岁间,有大学学位,掌握至少一门专业技能,人均年收入1万到6万美元之间,而衡量中产阶级的永恒标准则是能不能拿出收入的三分之一自由支配。
还有一种更接地气的定义,一篇题为《中产阶级的消费水平和消费方式》的论文认为,在当今的中国, 有条件成为中产阶级的人, 是从事白领职业、具有中等或以上文化水平、 并且收入高于当地人均收入水平的人 。
这听起来并不是一个难以达到的目标,然而2007年的调查显示,在达到上述标准的人群中,仅有26.4% 的人承认自己是中产阶级。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人们对中产身份的否定往往是出于经济角度,抱怨的大多是收入水平和生活质量,同时却认为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达到中产标准。对知识水平的自信和经济状况的失望是当代中国中产阶级一个十分显著的特征。
1951年,米尔斯在《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中将办公室职员与中产阶级联系在一起,而六十年之后,这群坐在开放式办公室里敲着MacBook的都市白领们渐渐明白,自己重复机械可替代的工作与十八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的纺织工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当996(朝九晚九六天工作制)的公司人在午饭时间一边喝着胶囊咖啡机泡出的咖啡,一边计划何时才能实现财务自由的时候,乔治·奥威尔先知般的话语仍然回荡在他们的耳边:“无论你工作时使用的是钢笔还是镐子,贫穷就是贫穷。”
如同中国改革开放走过的年头,中国新兴的“中产阶级”还很年轻而且并不稳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学博士汤茜草在其博士论文中提出了“一套房子消灭一个中产阶级”的观点,一二线城市的一套房产足以成为拴住大多数中产的锁链,2015年天津港的那一蓬烟云则印证了,汤博士说得对。
昨天你还在海边跑步遛狗,今天就拿着六千块钱房租补贴流落街头;昨天你还在微博上大谈“贫穷是因为懒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天就失去了辛苦奋斗半辈子才得来的社会地位、尊严感和自我认同。中产阶级最可怕的噩梦——重新沦为无产——实现起来简直不能更容易,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承认自己是中产阶级?你敢吗?
当下的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仍在昂首阔步中,阶层分布就像板块运动一样每天都在你脚下潜移默化地进行着。相比光脚不怕穿鞋的无产阶级和已手握登月船票的精英阶层,中产阶级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整个社会中最焦虑的群体,由于严重缺乏安全感,得了绝症治不治,父母老了怎么养,学区房买不买,去不去香港打疫苗,进口奶粉还没到关税又涨了……中产宝宝们每天都能被这些破事吓个半死。
美国讽刺喜剧大师乔治·卡林曾经这样描述美国的阶级群像:高阶坐拥所有财富但不纳税,中产埋头工作缴纳巨额税款,而无产阶级则负责把中产阶级吓出屎来。刚刚积累起财富的中产阶级对重回赤贫沦为无产者充满了恐惧,经济上的身份变化让他们在文化上极度不自信,体现出一种“城不会玩”的状态,追求格调和鄙视大众文化便成为了中产宝宝们安慰自己并与“穷人们”划清界限的条件反射。
在我国最大的中产阶级网络社区“知乎”上,知乎网友们快乐地构筑着鄙视链:
“什么?你不玩健身?你没有六块腹肌?呵呵呵。。。”
“不是海外藤校说啥呢?国内学校不是清北就是垃圾,滑档才上的985,北清很容易考上了”
“要门当户对,家世对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即使你赚点钱,你出身低,你穷人思维,一辈子loser”
“你为什么不买特斯拉?”、“你那么穷要孩子干嘛?繁殖癌!”
。。。。。。
年收入200万以上的知乎用户们热情分享着400块钱的电动牙刷使用心得,直接导致淘宝双十一某品牌电动牙刷销量蹭蹭上涨。商家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有钱又不知道该买啥的金主群体,纷纷针对中产阶级展开轰炸式营销。秋葵、有机蔬菜、进口超市、气泡水、Brunch……中产阶级的生活充满了符号化与仪式感,他们的行动指南遵循“I should”而非“I want”,对生活方式的追求甚至高于生活本身。
于是,这个因为缺乏安全感而显得有点虚荣与势利的庞大群体成为了网友们揶揄调侃的重点对象。
嗯,其实我知道,中产阶级被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在自黑。
责任编辑:郑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