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李安宅教授
我于1978年3月进入四川师范大学(那时叫“四川师范学院”)外语系学习。不少父辈的朋友祝贺我得到了学习机会。他们都异口同声地提到了一个教授,即李安宅教授。
李安宅教授那时已经是78岁高龄了,已经退休,不再为外语系学生上课,记得系里曾组织过一次讲座,请他讲西藏问题,他讲的部分多涉及甘肃南夏河县的拉卜楞寺。我那时对藏学很陌生,李教授又是用英文讲的,当时听懂的部分不多。
我自20岁起就有早起朗读英文的习惯,每天早上可以看到李教授在校园跑步,大概脚有疾,跑起来有点吃力,他坚持锻炼身体,冬天只见白胡须冒白气。那时我与李教授没有正式的交往。直到我留校工作后,父亲通过他的老师张怡荪教授写了一封信去拜访他。张怡荪教授是《藏汉大字典》的主编,与李教授及夫人于式玉教授伉俪曾在拉萨共事。拿着这封张教授的信,我来到川师游泳池边李教授住所拜访。
这时李教授已经得了白内障,无法辨识文字,由他后来的夫人陈隆莲代读。张先生的信是用文言文写的,称他为中国人类学的泰斗。他笑了笑,问了我的来意,我说想利用英文在人类学和社会学方面学一点知识。他用纯正的普通话告诉我,他不能看东西了。接着他给我解释了什么是人类学,什么是社会学。他说人类学主要是研究文化,特别是史前文化,文字尚未形成时的文化,社会学则是研究有文字记载后的社会文化。我接着问他应该读些什么书,他说眼睛看不见了,无法找书。这次拜访虽不长,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留校后很长一段时期没有在系里上课,很少到川师,也就很少见到李教授了。我在广州求学期间,获悉李教授于1985年去世,报上刊登了讣告,心中感到怅然。这年夏天,我回到川师执教,有机会去拜访了陈隆莲女士,对李安宅教授又有了一些了解。陈隆莲女士让我整理了李安宅教授的英文书籍。李安宅先生的夫人于式玉教授是党中央副主席陈云夫人于若木的大姐。整理李教授的遗著的费用是上面拨下来的。于式玉教授的大哥于道泉(1901 – 1992)是著名藏学家,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
李安宅教授于1926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后赴美国深造。1938年他和夫人于式玉教授赴甘肃拉卜楞寺对藏传佛教进行实地调查,后任教于成都华西大学。1947年到1949年在美英从事研究工作。1950年进藏任教。1963年任教于四川师范学院。1985年逝世。一生专治民族学、宗教学、社会学、藏学的研究,颇有成绩。宗教方面的专著有《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拉卜楞----李安宅的调查报告》、《宗教与边疆建设》等。
据百度网介绍,李安宅夫人于式玉教授在拉卜愣寺从事边疆教育工作。同时学习藏语文,研究藏族宗教,调查研究民俗,兴办藏民小学,招收藏、顺少数民族儿童少年入学。1942年与丈夫先后赴成都。李安宅应聘在华西大学任社会系主任,于式玉在华西大学边疆研究所教授。1946年称期赴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编写日文书刑目录。李安宅也于1947年应聘赴美,在耶鲁大学研究院任座客教授。二人1948年转赴美国。1949年2月自英返国,同年12月,应贺龙之邀,参加第二野战军第十八军政策研究室的组建,随军进藏。筹办了昌都小学、拉萨小学。1956年调回内地转入西南民族学院工作,1959年调入四川师范学院任教授,1969年8月6日病故于成都,享年65岁。
去年我随兰州大学历史系敦煌学教授杜斗城先生参观甘南夏河拉卜楞寺,亲眼目睹了拉卜楞寺的雄伟状态,杜斗城教授告诉我,李安宅教授在拉卜楞寺住了三年,他以深厚的人类学功力,将寺院每一个壁画人物,塑像作了详细的记录,其学术水平迄今无人望其项背。我回顾了那几天行走的路程,看到群山环绕的拉卜楞寺,想象李安宅和于式玉教授当年靠步行和骑马进入夏河拉卜楞寺的情景。那是一段多么艰苦的路程和生活!今天人们研究拉卜楞寺的沿革时,李安宅教授的著作仍然是必读的参考书,1982年日本东京大学再版了李安宅教授的有关拉卜楞寺的著作。
据百度和维基网的资料,李安宅教授的学术贡献主要体现在社会学和藏学两个方面。他是最早运用现代科学的知识和方法实地考察和研究藏区的学者之一。在教育方面,参与创办拉卜楞小学、昌都小学、拉萨小学及西南民族学院,为藏区教育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1952年3月,参与创办拉萨小学,并担任该校副校长。1955年调回成都,任西南民族学院副教务长,并从事民族政策的教学工作。1961年调四川师范学院,任该院外语系主任兼院副教务长、教务处副处长,并担任英语教学工作。曾任中国社会学研究会和中国民俗学研究会顾问、四川省政协委员等职。我在百度上检索了“李安宅”这一词条,他的著作记载如下:
《仪礼与礼记之社会学的研究》1931年、《美学》1934年、《意义学》1934年、《边疆社会工作》1944年、《社会学论文集》1938年、《交感巫术的心理学》1931年译著、《巫术与语言》1936年译著、《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1936年译著、《知识社会学》1944年译著、《两性社会学》合译、《英汉对照社会学辞汇》合译、《李安宅藏学论文选》。
我在哈佛大学结识的Gray Tuttle博士,他的博士论文是 Tibetan Buddhists in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后来Gray Tuttle在哥伦比亚大学做教授,他的博士论文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在该书查到三处用了李安宅教授的著作,其中用了两页的篇幅记叙李安宅和于式玉教授在拉卜楞寺办学的业绩。
2003年,王尧、王启龙和邓小咏的著作《中国藏学史》中,李安宅教授的索引有12处,于式玉教授的索引有4处。我这里引用该书269-271页,他们指出,“李安宅先生既是一位著名的藏学家,又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翻译家。……李安宅先生运用现代人类学研究方法对藏族宗教的实地调查研究成果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广泛注意。发表的论文很多,主要篇目有:《拉卜楞寺的僧官暨各级职员的类别》、《黄河南亲王与拉卜楞寺(附表)》、《拉卜楞寺保护神-佛教象征主义举例》、《宗教与边疆建设》、《萨迦派喇嘛教》、《拉卜楞寺概况》、《拉卜楞寺公开大会》等。其中《宗教与边疆建设》探讨了边疆民族宗教信仰及其与边疆建设的关系,对于如何尊重边疆民族宗教信仰自由并使之与边疆建设并行不悖具有指导意义。《拉卜楞寺的僧官暨各级职员的类别》一文以拉卜楞寺为例剖析了藏传佛教寺院的僧官制度、名称、等级及其职能。《拉卜楞寺公开大会》记录了拉卜楞寺一年之中各种宗教礼仪与活动所举办的僧众大会。《拉卜楞寺保护神-佛教奥象征主义举例》、《拉卜楞寺概况》和《萨迦派喇嘛教》都是用现代人类学研究方法对藏族宗教进行实地调查研究所获成果中的经典”。王尧教授是当今藏学的泰斗,他的评价是公允的。
王尧教授等对李安宅教的《萨迦派喇嘛教》作了高度评价,认为“《萨迦派喇嘛教》则是对四川德格萨迦派更庆寺实地考察的研究成果。作者首先简述了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发展历史,然后详细地描述了萨迦派寺院的各种宗教活动,其中包括五学习、五学位、五道果、十崇拜、七行事以及德格更庆寺一年大会举例等。这里特别要说的是,作者在文中说,他之所以能够完成这篇文章,有如下几个原因:首先是燕京大学支持他在西北三年,使他获得对喇嘛教的一般认识以为研究之背景;其次,西康省政府、教育部以及中国太平洋学会使他能够往返于西康六月之久;第三,就是法尊法师所撰的〈西藏民族政教史》给了他不少启示;第四,孟地庸顿喇嘛,供给了他不少佛教历史知识,并将他的实地计划加以解释与说明;第五,德格丹津喇嘛也给予了不少帮助;第六,华西边疆研究所的刘立千居士同样翻译了一部分资料。可见其治学之严谨与认真,值得后来人学习和借鉴”。
今天写这篇回忆外语系李安宅教授的文章,百感交集。 我很为当时没有利用机会向李安宅教授求教感到惋惜。错过了一个学习藏文的机会。欧美著名大学都有宗教系,而宗教系都有开设佛教课程,能够开设藏文和藏传佛教的课程的都很重视藏学。不懂藏文,就无法研究藏传佛教,也不可能利用藏文对佛经文献进行比较。国内藏学学者能用英文交流的有限,汉族学者懂藏文的不多,能用英文交流的更少。国内懂英文的人倒是不少了,可是不懂藏文,不懂藏传佛教。
我出席过若干次国际佛教会议,凡有关藏传佛教的会议,基本上都很难见到中国学者,当西方学者和日本学者高谈阔论藏传佛教和藏学时,中国学者几乎没有话语权,这是十分令人惋惜和痛心的事。这也是我写这篇纪念李安宅教授文章的初衷,期望四川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年轻的同学们,利用外语的优势,不妨学习藏文,藏传佛教,成为藏学专家,能填补学术空白,能在国际学术交流中,为中国争取一席之地;更希望后来者超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