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村小2名新老师9月接棒

04.04.2014  10:06

 

老师们根据回忆绘就的百年村小老照片。(从左到右依次为陈开华、周辉、黄忠华、段启明、杨伦、王桂华)

华西都市报讯(记者钟蓉唐金龙)3月29日,《百年村小》报道刊出的第二天,位于德阳中江的柏林中心小学金柏村小有了新变化。

学生的课桌椅和老师的办公桌全部换了新的,教室门前的青石板路覆上了平整的水泥,新的乒乓球台搬进了校园,老师和学生们的午餐有望解决。最让村小6个年近花甲老师高兴的是,9月份,他们中的3人退休后,又将有2名年轻老师来这里任教。

就快有新的年轻老师来了。”这个消息,这几天在金柏村传得很快。

金柏村小5个年级共有6名老师,平均年龄59岁,除52岁的负责人杨伦外,其余5人都将在两年内陆续退休。

中江县委相关负责人在到村小现场办公时告诉记者,以往中江招考教师和招聘特岗教师总共才200多人,今年提高到了400多人,“通过增加新招名额来补充农村师资,并逐渐改善农村教育水平。

偏远农村学校如何留住年轻教师?”该负责人说,将通过改善老师的生活条件,增加农村教师的补贴,并在职称评定等方面给予优先考虑,“让他们在艰苦条件下的付出得到相应回报。

金柏村小的上级管理单位龙台中心校柏林分校校长胡世凯说,“我们有个新想法,定点定向招收本镇或周边的大学生来这里任教。对这类人员我们可适当放宽政策,如全日制师范院校大专毕业可放宽为大专毕业。

四川省出台的《省政府办公厅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实施意见》规定,要求农村小学低、中年级学生上学单程一般不超过1.5公里,高年级学生上学单程一般不超过5公里;小学1至3年级学生不寄宿,4至6年级学生以走读为主,初中学生根据实际可以走读或寄宿;人口稀少、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的地方应保留或设置教学点。

这所百年村小一定会坚持办下去,还要力争越办越好。除非它在社会发展进程中被家长和学生自然淘汰。”中江县委相关负责人说。百年村小的一天星期一,早晨8:20,薄雾还未散尽,位于山脚的金柏村小已经热闹起来。“铛铛铛……”扎着马尾辫的红衣小姑娘,敲响了法国梧桐树上的铁筒,不大的校园瞬间安静了下来。眼睛明亮的孩子们端坐在座位上,捧着卷边的语文课本大声朗读。

8:20-8:50 早读课

挑夫校长”杨伦

爱穿一件黑色夹克,不爱说话。52岁,金柏村小负责人,1976年从金柏村小(当时叫金龙寺小学)毕业,1983年回校教书,并和曾经的老师周辉一起搭档,一干就是31年。他的父亲曾是金龙寺小学的校长,爷爷也是老师。

上周末在学校搬桌椅时出了一身汗,杨伦生病了。当天,三年级语文课要学成语,数学课则是两位数×两位数的乘法,都是他教。

坐在第一排的黄欣雨写好一篇钢笔字,走上讲台将本子恭敬地递到杨老师手里。“写得还可以”,杨老师用红笔在本子上打了个“87分”,黄欣雨高兴地回到座位。“你这篇还要努力哦。”又一个学生交上作业后,杨老师告诉她,“字要写在格子正中,一笔一划都要端正。

学生自习间隙,杨伦走到墙角,轻咳了两声。“他昨天没吃饭还吐了,今天硬说上完课再去医院”。杨伦的爱人、学校幼儿园老师王桂华叹着气,“62岁的周老师有高血压,58岁的段老师去年哮喘住院半个月,60岁的胡老师前几年牙痛脸肿了,硬是捂着腮帮子上了两周课。

作为学校最“年轻”的老师,杨伦还是“挑夫校长”:每天放学后负责把液晶显示器和电脑主机挑到老乡家存放,第二天上学再挑到教室。

9:00-9:40 上午第一节课

知名“铁匠”周辉

个子瘦小,寸头花白。档案年龄59岁,实际年龄62岁,五年级班主任,主教数学,从金柏村小毕业,1975年回校教书,后来考上中江师范学校,毕业后教过农中,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家乡,并和学生杨伦搭档教书。

习惯了坐在太师椅上备课的周辉,坐在软软的新椅子上还有些不习惯,手总是不自觉地去摸扶手,但新椅子没有扶手。当天的数学课首先完成的是分数章节的课后习题。“给你们十分钟,不懂的可上来问我。”周老师说。

现在的学生不好教,主要是家里的老人太惯了。”周辉说,现在农村中很多留守儿童,老人对他们过于溺爱,“学生没以前听话了。”清瘦、个子小小的周辉,其实曾是金柏村小出了名的“铁匠”。“那时学生都怕我,我眼睛一愣,他们就乖乖地了。”周辉说,以前打过学生手板、罚过站,但这几年,脾气渐渐没了,“起码暴脾气减了99%,主要还是岁数大了。

岁数大了就容易怀旧,百年的青石板路全部打成了水泥地坪,不怕学生崴脚了,好啊……”周辉快退休了,学校前几天搬新桌椅来时,他坚持把太师椅和破铁钟收了起来。

9:50-10:30 上午第二节课

白发保姆”陈开华

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爱穿一双黑布鞋。59岁,今年9月即将退休。

目前任一年级班主任,主教语文。他的爷爷、父亲和儿子一家四代都是老师。

来,跟我一起念……”陈开华在黑板上写下“听见”二字,然后大声朗读起来,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跟着他念。

讲台下第一排坐着6岁的李路生和5岁的妹妹李嫒静,两兄妹扯着嗓子念得很认真。

他们一家三姊妹都是我教的,大姐李臻成绩特别好,现在上初一了。”陈老师开心地回忆着他刚送走的那一届学生。和姐姐一样,这两个小不点儿特别讨人喜欢,“小丫头4岁多就读书了,认真用功,哥哥聪明但比较好耍。

陈老师一般一节课教10个生词,教孩子们念时,他习惯性地将脑袋扭来扭去,孩子们也学着他的模样,一边念,一边扭着脑袋。

一年级娃娃也学不了多少东西,他们连拼音都还不会,更多时候我们是充当‘保姆’。”陈开华说。

9月我就退休了,也许就到儿子那里去了。”陈开华的儿子在温江教书,他曾动员过儿子到基层来,“但他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10:40-11:20 上午第三节课

山村名人”胡国兴

个子瘦高,背微驼。60岁,今年2月刚退休,但坚持要把六年级学生教毕业。1975年2月来到金柏村小教书,已在此坚守近40年,主教数学,他的思想品德课也很精彩。

六年级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思想品德,胡老师讲的是《战争风云下的苦难》。

在金柏村和周边村子,中年人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我,在这里教了三代人了。”胡国兴说,金柏和周边村子的人都愿意把孩子送来,“觉得老胡值得信任。

胡老师说,班里有22个学生,只有两人的父母都在家乡,另有5个学生的妈妈在家,其余15名学生都是跟着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生活。

留守孩子多,是金柏村小的特点。“大概全校有80%左右吧。”所以,当听说当天课后学校将提供午餐时,孩子们欢呼雀跃。

  当天的菜谱是蒜薹肉丝、素烧土豆和萝卜。龙台中心校柏林分校校长胡世凯说,菜谱和中心校一样,是做好了送过来的,“准备了120份,”下一步,村小计划自己开伙建食堂。

15:00-15:40 下午第一节课

教“唱歌课”的段启明

总是笑呵呵的,微胖乐观,笑声响亮。58岁,1977年师校毕业后在中江双龙村小、乡小教过8年书,1985年来到金龙寺小学,主教语文,同时教音乐、自然科学等课。

段启明声音洪亮,在金柏村,他绝对算是山歌唱将。上音乐课前,爱开玩笑的黄忠华老师笑着对记者说,“啥子音乐课哦,就是唱歌课。

没有风琴伴奏,没有五线谱,段老师在前头领一句,一年级的小朋友就扯着嗓子跟一句。欢乐的童声“小燕子,穿花衣”在不大的校园久久绕梁。20个学生几乎是吼完了这首歌,“接下来,我们唱《小雨沙沙》”,段老师开了头,孩子们争先恐后跟唱:“哎呀呀,我要hua(发)芽,哎哟哟,我要长大……

村里就这个条件,上得不好,你们莫见笑。”见记者听课,段老师依旧笑眯眯地,反复示范纠正着孩子们的发音。

  随后,段老师带着学生来到隔壁电教室,好不容易将《小星星》找出来,先放了两遍,然后领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记者问学校有没有文艺汇演,女孩们学不学跳舞,段老师摇头,“看以后年轻老师来了,会不会改观。

15:50-16:30 下午第二节课

热心肠”黄忠华

个子精瘦,皱纹深刻,骑一辆125摩托。档案年龄59岁,实际年龄64岁,金柏村小四年级班主任,今年9月退休,已教了42年书,学校里的梧桐树和杨树都是他1998年买来栽下的。

前两天全镇老师开表彰会,我的几个学生都是优秀教师,很欣慰。”黄忠华说,他有40多年教龄,“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教了八百上千人还是有的。”黄老师耳朵有点背,记者说话时,他常常要歪着头,将黝黑的手掌凑到耳朵背后听。他发音时会将“”念成二声,但讲解偏旁时善用对比和联想,教学方法独到。

学生写生字时,黄忠华在一旁批改作文。学生曾晓春在《老师,我想对您说》中写道:“我不敢举手回答问题,您点了我的名字……看我难堪的样子,您说:‘同学们,把掌声送给她吧’。”和曾晓春一样,其他同学虽然也觉得黄老师有时有些严厉,但“都很喜欢他”。

说起教书,我没有虚火过哪个,虽然我们是村小,但教学质量不差。”黄老师说,莫小看他们几个老头子,“大家不多言多语,但上起课来,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对话

最大愿望:有年轻老师来学校越办越好

是什么让这所村小延续了近百年?又是什么让这些老师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四十年?

周辉:“用现在人的话说,就是一种很重的乡土情结。老师教的,‘父母在,不远行’。

胡国兴:“是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到大城市去,离农村越远越好。

段启明:“胡老师的爱人5年前就到成都带孙孙去了,他因没退休,加之老家还有80多岁的老母亲,就留在村子里。除了教书育人的品质,还有孝顺吧。

周辉:“那时我们接受的教育,主要就是两个字:忠和孝。忠于事业,忠于自己的选择,当然也忠于自己的心。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职业。

段启明:“其实百年传承下来的还有一种淡泊,不争名利,只求心安。我们6个老师之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上课在一起,基本不走家串户,也不吃酒。从没红过脸,没吵过架。

老师们:“愿望?那就是有年轻老师来,这所学校能继续办下去,并且越办越好。”记者手记百年时光留给书香

套用今年一句很流行的话:时间都去哪儿了?

95岁的村小邻居马太爷,几乎和这所学校的历史一样老,他站在有些年月的学校后门门框后,出神地凝望着校园里奔跑的少年,像极了一幅画。

当他还是小伙子时,就经常透过墙根往里看,那时的学校还是设在庙宇里的私塾,穿着长衫的教书先生,用竹篾在地上写字,偶有背不出书的少年,垂头罚站在阳光里;

庙里的老榕树越长越粗壮,年轮又长了好些圈后,晚清秀才陈锡依(音)在这里办起了国学班,只招男生,孩子们跟着秀才先生,摇头晃脑背诵“四书五经”的模样,马太爷似乎依稀还记得;

比记忆更牢靠的是房梁上的木椽、青瓦;教室门前的青石板路和那张褪色的太师椅以及敲破的铁钟。

铁钟再次敲响时,马太爷的思绪穿越到了解放后的乡公学,“那是学校最繁盛的时代。”乡上几百个学生一起开会,操场都站不下。他眯着眼睛描述着时光,长胡须在瘪瘪的嘴唇下颤巍巍地跳动:那时还是学生的周辉,经常在小水沟里洗毛笔,而现在已是校长的杨伦,当时常被他当老师的父亲训斥。

时间都去哪儿了?“你看看,当年的小伙子们,都成老头子啰。”马太爷乐呵呵地笑着,还是站在学校后门的门框后,我们的眼眶却莫名湿润。

讲完岁月的故事,写这篇稿子时,有前辈问我,村小明明有条件用电铃,为何还是坚持敲铁筒?

我至今都没有就此询问那些不善言辞的老师们。我想,有一种信仰和传承,在这些年近花甲的老师心中,就像那口百年的铁钟一样珍贵;或者,像老师们始终难以学会的电脑和很难纠正的平翘发音一样,已烙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在中国城镇化浪潮中,金柏村小只是万千学校的一个缩影,伴着日渐消亡的村庄和进城的喧嚣,这座百年村小的最终命运,我们甚至无法预见。

即使用城里人的眼光审视:这里的老师们普通话乡音难褪;这里的音乐课只有歌声,无法飞扬乐器和舞步;这里的画纸上图画单调,没有技巧。但在万千农村留守儿童和他们的父母心中,这里就像校门前的那条踏实的泥巴路,是引导他们通向书香殿堂和未来梦想的唯一通道。

华西都市报记者钟蓉唐金龙摄影谭曦杨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