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原副总理回良玉撰文回忆家乡吉林
吉林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我年已七十,在吉林度过了四十六个春秋。那是人生中一段幸福美好的时光,是我十分怀念而又无比珍重的岁月。家乡让我享受生命的快乐,在那里我留下了童年的天真、少年的纯真、青年的成长和中年的成熟;家乡让我获得情感的升华,在那里我收获了亲情的眷顾、友情的帮扶、组织的培养和爱情的结晶;家乡让我明了道德的修养,在那里我得到了心智的启迪、良知的熏陶、操守的培育和人生坐标的定位。家乡有我人生的起点、成长的足迹、前行的动力和无限的期冀……
一方水土一方人。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故乡热土的基因、地域特征的痕迹和关东文化的元素。无论时光和年轮怎样变幻,长白山的瑰丽雄伟依然矗立在我的脑海,松花江的滚滚波涛依然澎湃在我的心中,黑土地的肥美辽阔依然闪现在我的眼帘,乡土乐曲的欢快悠扬依然萦绕在我的耳边。离家乡距离再远,都不能改变我与家乡的血脉相连;离家乡时间再久,都不能改变我与家乡的心灵相通。几十年来,浓浓的乡音未改,悠悠的乡情未减,深深的乡思未淡,饮食的口味也未变。无论走到哪里,这种内心深处的情感从未淡化和走样,像陈年老酒,浓烈醇厚,日久弥香;像飞天风筝,海阔天高,根系大地;像巨形磁石,吸引游子,心路回归。厚重的家乡情结,让我感怀、眷恋、仰望和追寻。
感怀乡恩
家乡情结是人的情感世界中最丰富、最珍贵的一个部分。乡情林林总总,感念百转千回,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是家乡的恩情。乡恩似水长,是家乡用乳汁喂养了我生命和成长的身躯,用教育开启了我知识和智慧的大门,用双肩托起了我生存和发展的起点。父母的养育之恩,乡亲的教诲之恩,师长的教育之恩,同事的扶助之恩,组织的培养之恩,都让我铭刻在心,没齿难忘。越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越能读懂家乡的恩情。
我是吃家乡的玉米、小米、高粱米籽和喝松花江水长大的。家乡人民淳朴善良、勤劳智慧、坚韧不拔的优良品质,给予我受益不尽的丰富营养。我20岁开始参加工作,从公社到县里,从县里到省城,从省城到地区,从地区再到省里,32岁任厅级干部,40岁担任省级职务,每一步成长,都凝结着组织的培养和家乡父老的帮助。我的青春年华伴随着家乡发展的岁月,与家乡的领导和同志们一起奋力工作、迎战困难、抗御灾害、共谋发展。那种同舟共济、合力搏击迎来的成功快乐,那种艰苦奋斗、并肩打拼凝成的深厚友谊,永远是我人生的宝贵财富。
从孩提玩耍到入学读书,所居所学所工作过的地方,都给我留下深深的情感和记忆。参加工作后,由于工作部门和地域经常变化,使得我的家居地和生活环境也多变。老伴儿最担忧和烦恼的不是我时常不在家,而是来来回回地搬家。我前前后后搬了十几次家,有时从农村搬到城市,有时从城市搬到农村,有时从县城搬到省城,有时从省城搬到地市。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多,难忘的人和事也多。我常常思念那里的父老乡亲和同事,留恋那里的山水和村庄。
我的老家在榆树县城。父亲当时是一个单位的职员,身体多病,月工资收入不到四十块钱,拉扯我们六个孩子,生活十分困难。家里省吃俭用,还拿不起几个孩子上学的学费。为了生计,家里养了一头奶牛,平时主要靠母亲来料理,放学后我和姐姐牵到郊外放牧,同时割些青草野菜给牛当饲料。家里每天都得吃捞饭,以便留出米汤拿来喂牛。奶牛产的奶,家里人谁也不能喝,都要卖出去赚点钱贴补家里拮据的生活。当时送奶的任务就落在我这家里唯一男孩的身上。为了上学不迟到,早晨我要背上装着奶瓶的袋子,拎着书包,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在上学的路上送牛奶,放学后还要一家一家地把奶瓶取回来。回忆这段往事,虽然有些酸楚和惆怅,但更多的是甘甜和美好。其实,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或许都有类似的经历。父母对子女是慈爱的,也是严厉的。母亲对我更多一些温馨和疼爱,父亲则更多一些严厉和管束。那时候,父母对我们唠叨的话语很多很多,提出的要求也很多很多。现在追思起来,这些话语很平常,并没有名言警句,这些要求也很平实,没有要我们出人头地,可无不凝结着父母要求我们老实做人、苦学成人、为人处事要讲良心当好人的希望。谁要是骗人说谎话,谁要是在学习上马虎懈怠,父母知道了是不会饶恕的。可以说,在我的家乡,一代一代并没有高深玄妙和严格响亮的家训,但老人们用自己的言行举止,耳濡目染地浸润着儿女的道德情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行为规范,不断地传播和延续着良好的家风和社会风气;祖祖辈辈就是靠勤劳俭朴、厚德包容、实干直行的品行,涵养着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弘扬着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
榆树县城,是我读小学和中学的地方。我在中小学阶段,父母给予的多是要求和愿望,而老师给予的多是知识和方向。家乡的冬季是很难熬的,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母校校舍简陋,教室四处透风,每到隆冬季节,室内外几乎一个温度。坐在冰冷的教室里,手脚冻得红肿,像猫咬似的疼痒。为了冬季取暖,每到秋天,老师就带领同学们到田野里去拾柴、拔豆根,准备冬天生火炉取暖用的燃料。有的老师还把自家的柴禾拿来给班级生炉取暖。回想当年小学的冬天,尽管教室是寒冷的,但是师德师爱却格外温暖,像一缕缕春日的阳光,照在孩子们的身上。我读初中时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饭,学校下午就放学,老师带领我们到农田里捡玉米棒、谷穗和豆荚用来充饥。有的学生交不起学费,学校就积极帮助想办法。有的学生辍学了,老师就登门找回来。学校经费紧张,老师就自制格尺、三角板等教具。初中毕业后,因家庭子女多、生活困难,父亲执意让我报考中专,以便能早工作早挣钱贴补家用。几年的吉林农校学习,老师的精心授业和培养,不仅给予了我参加工作所需要的专业知识,而且使我开始了解我国人多地少的基本国情和贫困落后的现实,开始认识社会和人生的真谛,开始知晓国以民为本和民以食为天的大道。老师的教诲和关爱,不时激起我对他们的深情追思。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们和蔼可亲的面庞和笑容,记得他们讲课时的情景和语调,记得他们辛劳的背影和足迹。人老了,才会深切地感到,老师给予了我们无价的师德和师爱,给予了我们通往知识殿堂的基础和桥梁,给予了我们认知世界的好奇和兴趣,给予了我们美好人生的憧憬和向往。
父老乡亲的重情讲义让我时常感念。在家乡农村,如果谁家盖房子,全屯子人都来帮工,干几天也不要一分工钱。过大年时,家家都蒸粘豆包。一家一天蒸几大锅,然后放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室外“天然冰箱”冷冻储藏,以备正月里吃起来方便。蒸粘豆包费时费工,乡里乡亲就你帮我、我帮你,许多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周围,一边唠家常一边包豆包。谁家要是有了大事小情,乡亲们就主动上门相帮相助。我记得,在于家公社和榆树县工作时,妻子生两个孩子我都没在家,是邻里帮忙找医生来家里接生,还煮了小米粥和鸡蛋补养身体,悉心照料。我回家前,连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回家后,望着平安的母子,望着守候在身边的乡亲,我的心里踏实、温暖而又感动。
往昔的追忆和思念就像影视镜头的变幻一样,不时地闪现出我工作过地方的情景和画面。在县里省里工作时,实行蹲点包片制度。“蹲点”就是蹲在一个公社的一个大队。“包片”就是负责一个片、几个公社的工作。我当时包卡岔河这一片,每个公社找一个大队,在老乡家里住下来。白天干农活,晚上开会,每天都是吃派饭。有一年冬天,我到谢家公社谢家大队蹲点,那里地处半山区,多是坡耕地和丘陵地,生产条件十分艰苦。我吃住都在生产队,同基层干部和群众朝夕相处,一起冒着凛冽的寒风,赶着牛车马车,往地里运送农家肥和粪坑冰块,改良土壤,提高地力。有一次回公社开会,公社食堂知道回族的饮食习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牛羊肉来犒劳我,我内心十分感动。那年秋天,我们辛勤的劳动和汗水,结出了丰硕之果。蹲点工作结束时,我与乡亲们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握别,真是恋恋不舍,深切地感到农民兄弟是最可交的。多少回田间地头的共同劳动,多少次撤点回城的依依惜别,都让我难以忘却。
老领导、老同事对我真情坦诚的关怀和支持,让我终生受益。去年七月我回过一次家乡,在看望一位老领导时,他说起一件往事,让我十分感慨。那是1987年初,吉林省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全国人大代表,当时我在省里任副省长,那个时候副省长一般不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人选,因此组织上没有提名我。但是在省人代会上,许多人大代表根据全国人大代表组成和我的个人情况,联名提名我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人选。后来经过选举和组织批准,我成为七届全国人大代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代表的联名提名使我始料不及,让我深感不安,组织的信任和批准又让我倍感压力和责任。我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时,很多老领导、老同事找我促膝谈心,传经送宝,殷殷叮嘱,使我深受感动。离乡后见到老领导、老同事的机会少了,逢年过节,或打一个问候的电话,或寄上一封写有祝福吉语的书信,寄托着望乡和思乡的情意。如今,昔日的老领导、老同事,有的已是白发苍苍、行动不便,有的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们奖掖后人、甘为春泥的风范珍贵长存。
家乡的许多基层干部和农民群众,给我以思想上的启迪和工作上的帮扶。他们富有开拓创新的精神和埋头苦干的品质,涌现出很多先进典型和模范人物。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榆树县闵家公社农机站长何凤山带领群众率先搞农业机械革新,发展农业机械化。当时他的事迹得到国家重视,批准他为中国农业机械化考察团成员,赴前苏联学习考察。六十年代中期,光明公社小乡生产队在好带头人齐殿云的带领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改土造田,努力改变生产条件,建设新农村,成为当时远近闻名的典型。六十年代末期弓棚公社长发大队党支部书记刘珍带领农民大力发展农业机械化。当时国家把榆树县作为全盘农业机械化试点县。七十年代初,红星公社红星大队党支部书记佟万生带领群众既不放松粮食生产,又大力发展多种经营,使得集体经济不断发展壮大,农民收入大幅提高。《人民日报》专门介绍了他们的经验。
用时间编织的日历,一天一页地翻过。我同那家乡的榆树一样,增添着岁月的年轮。人生悠悠几十载,遇到的人众多,经历的事繁杂,有些人和事无声无息地淡化在岁月长河里,而有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份量十足,光彩夺目,清晰难忘。我时常独自想起家乡的人和事,回忆起同家乡人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事是多味的,既有喜悦、振奋和留念,也有沉重、迷茫和困惑。我们往往都有这样的体悟,在得到和收获的时候往往不真正懂得好好珍惜和把握,一旦失去后才知道珍重和留恋,才真正懂得时光不能再来,这就是真实的人生篇章吧。书写人生这篇文章,不能虚构,不能打草稿,也不能修改,只能是自己一生真实足迹的记录。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写好这部巨著,努力写得朴实无华,既要有乐观良好的开篇,又要有圆满的结局和值得品味的收尾。
人人都说家乡美,一草一木总关情。这么多年来,不管身处何方,在我的心里,家乡的地都宽广丰厚,家乡的雪都洁白无暇,家乡的水都香甜甘润,家乡的空气都清新怡神,家乡的天空都晴朗湛蓝,家乡的景色都美丽神奇。这些永远都是对我情感的浇灌,激起我对家乡沃土的深深至爱和多彩韵味的细细咀嚼,时间愈久图像愈清晰,乡景愈眷恋。
“一山邀明月,双水落彩虹”,说的就是家乡瑰丽巍峨的长白山,蜿蜒曲折的松花江和辽河。长白山是吉林的重要地理标志,全国十大名山之一,与五岳齐名。它绵延千里,气势恢宏,奇峰高耸,千姿百态,峡谷幽深,别有洞天。我曾多次登上长白山,每次投入她的怀抱,都会激发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对壮美风光的敬爱之情,对生态文明的敬仰之情,对家乡宝地的敬恋之情。天池是镶嵌在长白山主峰上的一颗明珠,它是全球最高的火山口湖,也是世界落差最大的火山湖瀑布。这里是三江之源,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从这里出发,浩浩荡荡,奔腾不息,构成了地脉水源、辐射千里的广阔流域,滋润着丰腴肥美的黑土地,哺育了勤劳智慧的各族人民。沿江景色旖旎秀美,风光无限,以雾淞最为著名。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一曲悲壮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唤起了多少仁人志士的家国情怀,激励他们投入到抗日救国的时代洪流之中。
天池的源头活水是三江流域生命延续、生生不息的根本所在。我出生在松花江畔,饮水思源,家乡也是我的生命源头,是我的根脉所系,她像母亲一样,为我的人生烙上了鲜明的印迹。小的时候,我们在家乡与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在树下纳凉,在夜里观星,心灵是那么的轻松自在,这种经历和感觉,应该是现代城里人难以企及的期盼吧。家乡是我们的根,人的一生就像植物的发育成长一样,需要土壤、种子、阳光、温度、水分和精细呵护,家乡也给足了这些必备的要素,给足了我们发育成长的条件。
家乡绿色的生态环境如诗如画。我喜爱和陶醉家乡生态环境的原始、天然和鲜明。那种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的原生态和自然美,让人视觉舒适、神经松弛和心情愉悦。吉林是全国的生态示范省,从东到西构成特色鲜明的三大板块,美不胜收。东部峰峦叠嶂,林海茫茫,为关东大地撑起了一把生态巨伞;中部沃野千里,江河纵横,在松辽平原上编织了一幅多彩画卷;西部草原辽阔,湖泡相连,把广袤湿地装扮成一道靓丽美景。良好的生态禀赋,不仅提供了富饶的物产资源,更重要的是维持了地球生命支持系统,具有涵养水源、调节气候、孕育和保持生物多样性等多种功能。长白山森林的水资源承载能力相当于整个三峡的库容,是东北地区功能最强的“生态绿肺”,被联合国列入人与自然生物圈保护名录。向海、查干湖等重要湿地构成了西部生态系统的重要一环,那里不仅风光秀美,更是丹顶鹤等珍稀鸟类的栖息地,每年春夏之交,这里就变成了鸟类的天堂,吸引大批游人前来观光游览。查干湖的冬捕场面蔚为壮观,充满了古老渔猎文明的神秘色彩,一网捕捞量堪称世界纪录,当拖网拉上冰面的时候,构成了冰湖腾鱼的奇妙景观。
多年来,家乡人民积极探索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创新。为提升西部湿地的生态功能,启动实施河湖联通工程,把松花江、嫩江、洮儿河水引向西部湿地,使吉林西部二三百个泡沼相连、渠水相通,重现水肥、草绿、景美、物丰的勃勃生机。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实行最严格、最有效的保护措施,实现了连续34年无重大森林火灾,在全国乃至世界创造了森林防火了不起的奇迹!我记得,当年在省里工作时,我亲手接受了国务院给吉林省颁发的森林防火奖牌;20年后,我在国务院工作期间,又亲手把森林防火的奖牌授予家乡。
家乡的四季交替分明,多姿多彩。每个季节都是一道特色亮丽的风景线。可以说,色彩和景色是家乡四季的真实容颜,温度和气候是家乡四季的鲜明表情。我在南方工作期间,曾为那里四季常绿的景色所陶醉,但对家乡四季交替、景色分明的变幻之美更是情有独钟。春天大地黝黑,夏季绿树成荫,秋季果实金黄,冬季白雪皑皑,真是一曲悠长的田园交响乐。春天是生命萌动之美,当春风吹拂大地,河边垂柳抽出了淡绿嫩叶,布谷声声催促人们带着微笑和希望,把一粒粒种子播种到黑土地里。夏季是浓妆艳抹之美,黝黑的土地变成绿色海洋,集中连片的玉米竖起青纱帐,蹲在喜雨过后的田间地头,你会听到庄稼咔吧咔吧的拔节声,预报着丰收的好年景。秋天是万物成熟之美,金秋十月到处是黄澄澄的果实,家家户户忙碌起来,起早贪黑颗粒归仓,眼看着金黄的玉米、品尝着清香的稻谷,人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冬天是恬静洁白之美,大地白茫茫一片,天地相接,浑然一体,温室大棚里的新鲜蔬菜青翠欲滴,为寒冷的冬天注入了生机活力。
家乡四季的变幻与美妙,给家乡人的生产生活带来独特的风韵与情趣。农忙时有农忙的欢乐,农闲时有农闲的喜悦,四季的生活感受各不相同。家乡的四季之美,是大自然规律使然。天行有常,寒来暑往,生命轮回,草木枯荣。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实际上,人生有做加减乘除法的不同时期,也有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不同时节,还有日出、日升、日下、日落的不同时辰。在人生的旅程中,就如同数学运算的不同方式,会做并做好加法和乘法,是睿智、贡献和辉煌;会做并做好减法和除法,是豁达、奉献和成功。在人生的不同时段,就如同农业的不同时节,春种夏长需要阳光雨露,展现勃勃生机和遒劲活力;秋收冬藏需要温暖关怀,展现成熟硕果和红叶风采。在人生的不同时候,就如同太阳一天的变化,日出日升是美景,展示蒸蒸日上、光彩照人;日下日落是美色,展示瑰丽余晖和无限夕阳。加减乘除,春夏秋冬,日出日落,这些都是人生的规律。认识规律是一种理智和清醒,认识规律才能把握好节奏和韵律,时有奔跑与喧嚣,时有漫步与休闲。青少年时期,要追求学习之乐、成长之乐、成材之乐;人到中年,要成就进取之乐、立业之乐、奉献之乐;晚年来临的时候,要深谙知足常乐,享受天伦之乐,善于自得其乐,这才是智者永乐。
仰望乡土
乡情最温馨,地缘最亲切。如果说家乡的壮美景色让我心旷神怡、回味不尽的话,那么家乡为全国大局作出的巨大贡献更让我倍感振奋、非常自豪,家乡人的奉献情怀更让我由衷钦佩、感念不已。仰望家乡故土,对父老乡亲的讴歌赞美让我真情释怀,如醉如痴,经常仿佛听见了那浓重的乡音,依稀看见了那丰收的广阔田野。
不知道什么时候,宝贵的“粮”字已成为家乡的一个符号和印记。吉林粮食从短缺不足到自给有余,再到大量调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榆树县于家公社工作,由于国家粮食短缺,当地完成粮食收购任务后所剩不多,几乎年年都要为解决吃饭问题发愁,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眼巴巴等着吃返销粮。农村改革后,吉林粮食生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结束了吃返销粮的历史,而且还成为粮食大省,赢得天下粮仓的美誉。总产量连续登上五个百亿斤台阶,粮食商品率、人均占有量、人均调出量等指标,连续多年居于全国首位,是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两个未间断调出粮食的省份之一。榆树、农安、公主岭、扶余、德惠、梨树等县(市),都是全国名列前茅的产粮大县。如果把吉林为国家提供的商品粮装满火车皮连接起来,可以围着地球赤道绕2圈多。我还清楚地记得,1988年我国西南地区遭遇大灾,为保障灾区群众的口粮,国务院决定从全国紧急调集100万吨粮食。当时的国务院领导同志语重心长地说,每调去100斤粮食就可以救活一个人啊。国务院特急成立调粮指挥部,国务院分管领导任总指挥,我担任副总指挥。政令如山,在特急调运的100万吨粮食中,吉林省就调出了82万吨,圆满完成了国家交给的任务。
松辽平原是当今世界著名的黄金玉米带和水稻主产区。在这片沃土上,世代传承着千百年来的农耕文化。那么多的父老乡亲,从父辈手里接过农田,他们情系国家、爱在黑土,为着粮食安全之梦代代劳作,奋斗不息。农民兄弟喜爱“粮”的名字,“金囤”、“满仓”、“丰登”是先辈们给予子孙的称呼和希望;父老乡亲富有“粮”的情怀,不管风吹雨打、酷暑严寒,精心侍弄庄田,管护秧苗茁壮成长。一些农业技术员和种田把式经常说,种田像绣花,绣花要一针一线地绣,种田要一垄一块地侍弄。他们把农业科技和当地的生产条件结合起来,特别是注重农艺和农技相结合的种田技术创新,创造了许多先进适用农业技术。早在七十年代初期,家乡的水田种植就在全国率先应用大棚盘育苗和机插秧技术;旱田耕作则实行“间、混、套、复、圈”种植技术,间种、混种、套种、复种、圈种技术的协调应用,使得农田呈现出层次分明、布局鲜明的几何图形。现在的农业技术进步和应用更是今非昔比,优良品种选育、水田工厂化育秧、节水灌溉和植物保护等一批高新技术,正改变着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农机农艺共同编织着绿色田野的丰收希望。
在家乡长期工作和与他们的多年交往,我深深体味和感悟到家乡人那种不平凡的黑土情结和粮食理念,这既积淀着源远流长的“爱农重粮”的历史传统,也饱含着现代农业发展的科学内涵。农业机械化是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回溯既往,我亲身经历了家乡从牛马耕作转变为机械耕作的重要时期,亲眼目睹了农业机械化给农业和农村带来的巨大变化。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农业播种和中耕使用的仍是以牛马为动力的木制犁耲,劳作辛苦,效率很低,一天仅能作业一两垧地。到七十年代,开始使用铁制双铧犁,用几匹马作牵引动力,播种、中耕效率有了一定提高。八十年代,告别了木制犁耲,一些地方以拖拉机为动力,牵引播种机、中耕机械耕作,作业效率有了较大提高。从九十年代至今,大部分地方使用了拖拉机或大马力拖拉机播种、中耕,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农民高兴地赞美机械耕作:“用拖拉机播种,下种深浅均匀一致,小苗出土一个生日,秧苗生长茁壮整齐。”从牛马拉犁默默耕耘到大马力拖拉机轰鸣驰骋,从古朴的传统农业工具到现代的先进农业技术装备,无一不凝聚着农业科技工作者和广大农民解决农业短板问题的智慧与探索,折射着农业科技进步道路上的启示与希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在紧邻内蒙古自治区的吉林省白城地区工作。白城当时是全省面积最大而又最困难的一个地区,生态环境差,农业生产条件落后,居民收入水平很低。当地曾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走进洮南府,先吃二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还得补。”这是当时吉林西部恶劣生产条件的真实写照。全省贫困县乡主要在西部,扶贫重点是白城。我在国务院工作期间曾回过白城,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夏日,早晨六点多钟,火车驶入白城地区。我从车窗透过轻淡的晨雾,眼望掠过的片片碧绿农田和条条整齐林带,心中感到由衷的兴奋。我工作过的地方变了,变得这样碧绿和美丽。近些年,为了有效遏制沙化、碱化、荒漠化扩大的趋势,省里和白城市制定了禁牧、育草、植树等一系列措施,进行了治理“三化”的积极探索,全省及白城市农业生产条件发生了很大变化。“引嫩入白”等一批重大水利工程建成投入使用,近五年水利投资比此前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投资总和还多;农机化水平大幅度提高,再也看不到人喊马叫的传统耕种画面,取而代之的是马达轰鸣的机械作业场景;防风治沙、植树造林、中低产田改造结出新硕果,一片片昔日荒芜的土地,如今已是林成网、渠相连、田成方的高标准良田。农业生产条件的改善,使单产水平成倍提高,粮食生产能力明显提升。由粮食而延伸出的农业产业化及农产品加工也迅速发展,形成体系。
吉林的干部有着“重农抓粮”的传统,他们站在黑土地,胸怀国家,想着责任,说起种地头头是道,如数家珍,许多人自己就种过地、会种地。为国家增粮、农民增收、地方发展,一定要把农业抓住、把地种好,可以说这在家乡已是一种“干部文化”。省里始终把农业摆在首位,坚持发展粮食生产不动摇,一届接着一届干,后任甘于为前任传好接力棒,前任乐于为后任做好嫁衣裳,体现着粮食大省对维护国家粮食安全的勇于担当。
家乡肥美芳香的黑土地,绝不是只生产粮食,吉林也绝不只是农业大省、林业大省、畜牧业大省。我的家乡在工业、科技、教育、文化等多领域也很有特色并为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屹立在长春的一汽,就是新中国汽车工业的长子。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关于汽车的记忆至今难以忘却。五六十年代,在乡村乃至县城都很少能见到汽车,偶尔有一辆军绿色卡车从身边驶过,就吸引孩子们撵出多远,直到它拖着一团尘土消失在视野尽头,车上清晰刻着“中国第一汽车制造厂制造”。这是我对一汽最早的印记。自建厂至今,一汽已生产出2000多万辆汽车,“一汽人”为新中国的汽车工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红旗牌轿车已走过56个春秋,在市场竞争中挺起了中国汽车工业的脊梁。还有家乡的“长春客车”,研发和生产了世界一流的动车,驰骋在大江南北的铁路线上。长春电影制片厂,也是新中国电影的摇篮,在中国电影史上谱写了辉煌篇章。
家乡物华天宝,是闻名遐迩的东北三宝的集中产区,人参之乡、皇家鹿苑、打牲乌拉久负盛名。地下矿产资源也十分丰富,油页岩储量居全国第一位,金、镍、锰、钼等稀有金属储量也很可观。家乡丰富的物产资源孕育着巨大的发展潜力,新兴产业充满生机活力,与传统优势产业交相辉映,汽车等行走机械产业、石油化工产业、农产品加工产业以及光电子产业、中医药产业等正迅速发展,昭示着再创辉煌的美好前景。
追寻乡思
家乡的情意是不能忘怀的,家乡的思念是不能割舍的。这是难以更改的生命定律,是难以摆脱的人性定论。常想故乡不孤独,追寻乡思是享受和期盼。我虽然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但家乡从来没有把我忘记,家乡人对我的工作给予了很大的理解、支持和帮助。无论是在北京还是湖北、安徽、江苏工作,每逢节日总能收到来自家乡的问候,经常能够吃到家乡人捎过来的“农家大酱”和“东北油豆角”,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温馨。我对家乡的关注也从未溜号,一直关心着家乡的发展变化,每次拿到全国经济社会发展统计报表,我都要特别看看家乡的情况和位次,有时还把手头的好资料、好经验给家乡的同志寄去。无论在什么岗位和地方,我总是为家乡的进步而高兴,为家乡的喜而乐、忧而愁。
家乡的粮食生产在全国大局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家乡气候变化的情况始终挂在我的心头。多少年来,粮食生产如何跳出“两丰两平一欠”的波动周期,一直是人们研究和探索的问题。全国秋粮产量占粮食总产的四分之三,每年粮食总产量的大头在东北。气象条件特别是霜期变化是秋粮波动的一个重要原因。记得1976年9月9日,一场早霜突然袭来,家乡普遍遭受严重早霜灾害。我一大早下乡,刚走出县城,就看到此时节本该碧绿的玉米田变得灰茫茫一片,玉米叶子由绿变黄,到田间用手指一掐玉米粒,还直冒白浆。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没定浆的玉米一冻就死,要大减产啊。那一年,是榆树县历史上粮食减产最多的一年,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以后,无论到哪里,每年一入秋,我总是盯着东北天气预报,时常给那里的“农事通”打个电话,了解气温变化情况,那时最担心和挂念的就是家乡乃至东北地区会不会发生早霜,期盼着“自老山”年景。
我也一直为粮食大县是财政穷县而忧心和思虑。我在榆树县工作时,虽然榆树是全国产粮和售粮第一大县,但是县级人均财力还不及全省平均水平,只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3,人们说榆树是“大寨县”也是“大债县”。干部群众常说:“粮食减产是灾难,粮食丰收有危险。”由于当时国家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粮食少了国家不提价,交的公粮不能少,农民收入很低;粮食多了国家收不进、储不下,农民卖粮难,丰产不增收。粮食市场放开后,情况虽有不同,但是谷贱伤农,产粮大县财政困难的问题依然存在。对此,党中央、国务院是高度重视的。2005年9月,我在宁波召开座谈会,研究如何提高种粮比较效益,增加粮食主产区农民收入和地方财政收入,调动和保护农民种粮和地方政府抓粮的两个积极性。会上对产粮大县之首榆树和经济实力百强县之首昆山的一番比较,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榆树粮食产量超过70亿斤,为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而财政收入却与昆山相差数百倍,而且差距仍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最近我又了解一下,去年榆树的户籍人口127.6万,财政总收入13.9亿,而昆山的财政总收入达到673.6亿,户籍人口仅75.3万。那次会议期间,我利用一个晚上考察了建于明嘉靖年间的宁波天一阁藏书楼,在各类古籍善本中,惊喜地发现了一本《榆树县志》。我驻足翻阅,进一步了解了榆树的历史变迁,看到了家乡人们不懈奋斗的足迹,听见了家乡人民奋力前行的呼唤,也感受到家乡粮多未富县、增产不增收的叹息。顿时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家乡,榆树粮食生产的成绩让我激动和骄傲,但经济发展和财力落后的差距又使我忧急和心焦,这既有历史原因,也有很多政策性因素。因此,国家扶持政策应进一步向粮食主产区倾斜,向商品粮调出多的地区倾斜。在思绪万千的感慨中参观结束了,陪同的同志要我签名留念。以往到任何地方参观,我都不签名不题词。可这次,我有幸在千里之外的天下第一藏书楼看见了家乡县志,心潮难平,欣然提笔签名,并注明“榆树人”。
粮食主产区的称号闪烁着使命和责任的光环。面对人多地少和淡水资源紧缺的基本国情,面对工业化、城镇化快速发展的新形势,提高粮食综合生产能力已成为粮食主产区乃至全国的共识和行动。如何实现粮食大省的新跨越?家乡各级干部和人民牢记使命,站在战略和全局的高度,描绘粮食发展的新蓝图,力争为国家作出新贡献。2007年,吉林省提出“新增百亿斤商品粮工程”的构想和方案。在600亿斤总量的基础上,再增产一百亿斤,谈何容易!但他们在发展农业特别是粮食生产上,从来就是敢于探索和创新,敢于承担和付出的。他们坚定地说,只要我们坚持科学发展,合理利用资源,调整品种结构,改进农业技术,向新增一百亿斤的目标迈进是大有希望的!他们是那样的理性和从容,是那样的豪情和自信!我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为他们的智慧所打动。国务院在召集有关部门和专家深入地进行研究和论证后,专门召开常务会议进行审议,批复了吉林省实施增产百亿斤商品粮能力建设规划,在全国粮食主产区引起强烈反响。随即又有一些粮食大省陆续提出了“增粮工程”。这种为国家粮食安全担责分忧的精神,这种勇于为国家担当的粮食大省气概,是中华民族解决吃饭问题的力量和底气。在此基础上,国务院综合论证,制定出台了《全国新增千亿斤粮食生产能力规划》,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发挥了重要作用。2013年,吉林粮食产量首次超过了700亿斤,全国粮食产量登上了12000亿斤的新台阶。
先祖留给我们的肥沃富饶的黑土地,是国家和人民的瑰宝。从小我就知道,松花江和辽河是关东大地的两条母亲河。正是这两条江河冲击、沉积了肥沃的黑土地,东北平原成了为国家贡献和提供商品粮最多的地区。世界三大黑土地,另两块在北美和乌克兰,都坐落在北纬40-60度之间。得天独厚的关东沃土资源,难能可续的松辽水利资源,特需天成的中华北方冷凉资源,为优质粮食、畜牧和特产业的发展奠定了别具特色的基础依托。我深知家乡黑土地的重要与宝贵,我熟悉家乡黑土地的面貌与味道。家乡的黑土地还是那么黝黑与芳香吗?还是那样的丰厚与宽广吗?如今,有的地方很少使用有机肥、过量使用化肥农药,有的地方高产作物和引进品种替代了当地优良的传统品种,有的地方把过去为了培肥地力、防止病虫害而实行不同作物轮作的方式丢掉了。每当想起黑土层由深到浅,土壤有机质由多到少,土壤耕层由“暄”到“僵”,农作物结构由多元到单调,我的心情便充满焦急与忧虑。我们要用炙热的情感珍惜黑土,要用顽强的毅力守护黑土,要用负责的担当传承黑土。它承载着亿万农民吃饱穿暖的世代憧憬与梦想,它寄托着世人对五谷丰登的永恒期盼与希望。
在这片黑土地上,我们要编织出丰富多彩的农耕图画,要有多元的农业种植结构,要生产更多优质、高产、高效的农产品。农业发展需要引进一些优良品种,但要保护和培育好我们自己优良的土著农作物。我喜欢玉米的金黄,也留恋高粱的火红;我喜欢稻谷的金色,也留恋红黏谷的赤橙;我喜欢引进香瓜品种的高产早熟,也留恋“白糖罐”、“顶心红”土著品种的清香甘甜。保护和培育自己的农作物优良品种,建设高技术水平的种子繁育体系,把我们自己丰富多样的种质资源和特色品种的余香留给后人,是农业的一项重要任务。中国农业这篇大文章,绝非肤浅,而是十分深奥,永远也做不完;中国特色的“三农”课题绝非简单,而是复杂艰难,需要不断破解;中国特色的“三农”工作绝非容易,而是极富挑战,需要勇于担当。
当我们回望家乡山水田林之美,品味故土物华天宝之荣,传播乡亲倾心奉献之爱,感悟乡邻热土亲缘之情的时候,我们也有深深的叹惜,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参透这个情字呢?现代生活中,不少传统已被颠覆,一些人的欲望淡化了情感,功利吞噬了情操,物化舍弃了情义,多变动摇了情理。但对于我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而言,家乡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那么淡泊纯真,家乡父老浓浓的乡情、温馨的亲情、真挚的友情,始终是深情的牵挂、无声的教诲和有力的鞭策。
最常念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亲近的地方,最爱唠叨你的人往往就是最爱你的人,家乡和母亲就是如此。每当想起父老乡亲,每当想起自己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心中便充满希望和激情。家乡是根基,看见家乡就不会东张西望;家乡是力量,想起家乡就不会犹豫徘徊;家乡是港湾,忆起家乡就不会孤单寂寥。家乡的风光,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那片彩云;家乡的父老,是我心中永远不能割舍的牵挂;家乡的恩泽,是我心中永远不能淡漠的感怀;家乡的发展,是我心中永远不能满足的期待。此缘、此恋,将如影随行,终生相伴;此情、此意,已根生脑海,永驻心间。
(原标题:我的家乡情结 回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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