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宜宾公交燃烧事件司机生死五分钟:奋力灭火 最后下车
编者按：
宜宾“5.12”公交车事件，给77条生命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所幸的是，在司机肖坤明以及其他救援者的努力下，伤亡减到最小。肖坤明最后一个离开公交车。
5月15日，韩国《朝鲜日报》报道了这位恪尽职守的司机；《纽约时报》称“这与船长第一时间弃船逃生的‘岁月’号事件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勇敢的肖师傅让人们看到，什么叫责任者该承担的义务。”
宜宾新闻网记者独家专访了肖坤明，并采访多名救援者、乘客和市民，还原出事故发生时，这位司机恪尽职守的几分钟。
14路公交车司机肖坤明，为他涂膏药的是他女儿。（宜宾新闻网 勾丽蓉 摄）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们很少想起公交司机。如果不是5月12日那天当班，肖坤明和众多普通劳动者一样，会默默无闻过一辈子。
在这之前，他没有做过任何使自己为人所知的事情。他在翠屏区金坪镇金堂村出生长大，17岁时学习驾驶，最初开大货车，后来他通过了客车驾照考试，四年前，到戎州巴士公司开起了公交车。14路公交车他已开了两年。
他想不起他的驾驶生涯有什么值得一说，除了在后视镜下再加一面镜子。公交车车身高，增加这面镜子，可以看到车前的小孩子。后来公司让所有的公交车都增加了这样一面镜子。
值得一说的，就是这个了。哦，还有，他从来没出过安全事故。
他是个温和的男人，对两个女儿宠爱有加。
20岁的大女儿轮休的时候，会帮着爸爸去打扫车厢，然后跟着爸爸跑几趟车，顺便混顿饭吃。
肖坤明很喜欢他的工作，特别是两趟车的间歇，驾驶员们在站上休息，他们亲亲热热互相喊“外号”，彼此开开玩笑。肖坤明的外号叫“绵绵”，意思是性子慢。
公司每月培训，公交车起火该怎么办。他们学习如何处理，停车，关掉电源和天然气阀门，如何灭火，如何救人。他牢牢记住，驾驶员必须最后一个离开。他自己也设想过很多次，碰到起火要怎么办。可是他没想到，真正烧起来会这么可怕。
5月12日这一天，肖坤明当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5天开14路车，15天开3路车。他不想再多开了，家里还有农活，立夏了，油菜等着收割，不然就要炸荚了。橘子树也该打理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大事小事都要操心操劳。
那一天下午，16时56分许，肖坤明驾驶的14路车，在翠屏区南门桥站停靠。一个叫余跃海的人上了车，他手中提有蓝色包装袋。这些，肖坤明当时都不太清楚。“除非我看到他拿的是汽油，才会不让他上车。”大约两分钟后，公交车刚刚驶上南门桥，16时58分许，余跃海在公交车中门处倾倒汽油并用打火机点燃。这个，专心开车的肖坤明也没有看到。
公交车燃烧现场。（宜宾新闻网 杨江 摄）
乘客失控的尖叫声，让肖坤明本能地停下车，这才发现车厢冒出火光和浓烟。肖坤明立即关掉电源，关掉天然气阀门。这是一辆加满天然气的公交车——引燃天然气，足以把南门桥炸断。
他摁下两个按钮，想打开两道门——就这么一眨眼功夫，人们全都挤到前面，前门打不开了！“中门变了形也没打开。”肖坤明说。
他至今不知道，实际上这时候中门打开了，他打开的。
此时，他想要拿到灭火器，他挤不过去。他疯了一样喊：灭火器！灭火器！可是，他的声音被哭叫声淹没了。
猝不及防的灾难，往往叫人惊惶失措，何况，车上还有那么多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情景？车厢里乱作一团，人们只顾往前挤，没有人理会他。
这一刻，他发现培训的措施用不上了，他得自己想办法。两个灭火器在车门一边，于是他从驾驶室的车窗跳下去。关键时候，外号“绵绵”的肖坤明没有迟缓，他当机立断跳下去。
肖坤明跳下去之后，看到紧挨着的一个车窗上卡着两个人，谁都下不来。他把他们拖下来。
然后他跑到前门处，这时候，已经有人把前门玻璃砸碎了，他和他们一起合力把前门掰开。人们冲了下来，有些人被脚不沾地地挤下来。等稍有空隙，肖坤明逆着涌出的人群，挤进浓烟滚滚的车厢，拿到了灭火器。
开始灭火，救人。直到最后一位乘客下车。
第一个赶来救援的，是他的同行——川Q35337的3路车司机王志江。这辆车的监控录像显示，16时59分许，3路公交车行至南门大桥中段，与刚刚燃烧的14路公交车相遇。王志江立即停车，拿着车载灭火器跑下去。
王志江告诉宜宾新闻网记者，他灭火的时候，车上已经有人在灭火。干粉灭火器一用，人们即使面对面也看不清楚，因此他不知道车上灭火的人是谁。后来他肯定那就是肖坤明。
王志江还告诉我们，灭火最好最有效的位置是在车上。他刚一使用干粉灭火器，就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况且，车中乘客身上的火，与他们有大约一米的高度差。王志江很快放弃灭火，改用灭火器去破窗救人。
因此，车上的灭火抢险，全靠肖坤明一个人。他抱着灭火器灭火，像一个战士，在自己的阵地上奋战。
他用光了14路车上的两个灭火器，他在车上大喊：哪个还有灭火器？他真的得到了一个，但不知道是谁给他的。
他最后扑灭的是躺在中门处那个人身上的火。这是事故现场最后一处火苗。
肖坤明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活着。他身上的火扑灭以后，他的嘴仍在一张一合。两天后，肖坤明根据听到的消息猜测：这个人就是“那个人”：余跃海。
14路车的乘客何女士受伤较轻，跳下车窗后，站在南门桥西边人行道上等待救援。她听见司机在车上大喊：哪个还有灭火器？哪个还有灭火器？
这时候，车上只剩下几个人。
61岁的张华珍先是被浓烟呛昏，醒来后先把外孙递出去，自己再跳出去。出去之后，她也看到司机在“给一个燃得很凶的人灭火，那个人可能都要死了。司机一边灭火一边喊：‘哪个还有灭火器？’”
不止一位市民看到，司机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这时候他已精疲力尽。
市民拍摄的视频留下肖坤明当时的身影：他的头发被烧焦，满身烟尘，摇摇晃晃走在车身边。
王志江清楚记得，车上所有人离开之后，所有的火都已扑灭，这时候他在14路车中门处看到肖坤明。王志江急急地问他：电话打没有？119、120、公司电话？
肖坤明说，打了，都打了。
几分钟后，消防车、救护车到了。
我们许多人认为，肖坤明真是了不起，他的所为堪称英雄。他坚守到最后，在呛人的浓烟中，在熏人的粉尘中，坚持到最后，直到最后一个人下车，直到扑灭最后一处火苗。
他跳下车，和别人合力掰开了前门；在别人忙着往下逃的时候，他挤上车去。他比普通人更明白火灾中烟尘对人的损害，他还清楚更大的危险：燃烧的车辆随时可能爆炸。他来不及想，他只知道自己该对全车乘客负责；他来不及想，只要车上还有人，自己怎么可以在下面？
病床上的肖坤明，苍白、憔悴、衰弱，因为吸入太多毒害气体和粉尘，他需要使用氧气来清洗肺部。
肖坤明烧焦的头发已经理过了，耳朵上手上的伤口涂满了膏药。他的女儿说，今天身体好些了，反而后怕得很。她说爸爸半夜常常惊醒，睁眼闭眼都是惨状。
肖坤明的眼光透出良善。这位看上去甚至有点单纯的司机，微微笑了，对拒绝我们采访表示歉意：“是不敢再想，一个车里，全是尖叫声，哭喊声。不敢再想。”
“烧成这样！太吓人了！好多娃娃都坐了我几年车了，看都看熟了。太惨了！”他只能这么说话，说上一句，休息好一阵。
“不晓得以后还敢不敢开车。不晓得。真不晓得。”
就这么点话，他已经撑不住了。医生为他插上氧气管。他闭上眼睛。
听到医院里有人说司机不该跳窗，他的女儿忍不住说：不跳下去，咋拿得到灭火器？你说他有啥办法？那么多人烧起来了，挤得那么紧，那火一燃就燃开了，哪有功夫容他想？
听女儿这样说，肖坤明睁开眼来：说就说吧。反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尽了责了。
这位普通的公交司机，一辈子没有想过要干什么大事，不过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人们这么说起他：他是14路公交车司机，他尽了自己的职责。
然而这也不重要了。
他在渡过自己的艰难时刻。从头到尾，他看到了太多的惨状，那些惨状给了他太深的刺激，那些美好生命被摧残的景象给了他太深的刺激，击碎了他的安宁。
他躺在那里，闭着双眼眉头也皱着，脸上不时掠过一阵惊恐，时不时深深地叹口气。
过了好久，他睁开眼睛说，以后，公交车的车门要可以从外面开。
事故发生后，宜宾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安排他们到最好的医院，要求医院用最好的治疗方案、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态度来抢救病人。稍后，医院派出了四名心理医生，对病人进行心理干预。还会有更多心理医生参与进来。
肖坤明正在得到很好的照料，希望我们勇敢的司机早日挺过难关。（记者 郎麟 勾丽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