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石城 遗存七百年的宋蒙血战遗址
云顶石城炮台
云顶石城北城门
树丛中的古道和城垣
山顶的云顶寺
云顶石城北门的水井
云顶石城城墙
说起成都东北方向50公里外的云顶石城,很多人单纯把它当做了一个景区,诚然,云顶石城高耸云空,山林叠嶂,郁郁葱葱,山下沱江碧波涟猗,鱼跃鸢飞;其实,这座古石城最大的魅力在于,它是中国西南地区难得保存下来的宋蒙血战遗址。
700多年前的南宋末年,巴蜀之地抗击蒙古军队的战争长达60余年,其间,云顶山的8000多名孤军,在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将军的带领下,凭险坚守在沱江之畔的山顶城堡上,阻击蒙军15年,最终石城陷落,宋军死伤殆尽,蒙军也伤亡近2万人,其战事惨烈程度让史家惊叹不已。
四川金堂县境内的云顶石城,曾与蓬安运山城(今南充市蓬安县)、苍溪大获城(今广元市苍溪县)、通江得汉城(今巴中市通江县)、奉节白帝城(今重庆市奉节县)、合川钓鱼城(今重庆市合川区)、南充青居城(今南充市高坪区)、剑阁苦竹城(今广元市剑阁县)称为“四川八柱”或“蜀中八柱”。它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利用天然屏障顽强抵抗蒙古军的进攻,使蒙古军大吃苦头。
1 布局巧妙
悬崖石城易守难攻
云顶石城,位于金堂县淮口镇北的云顶山上。云顶山主峰海拔986米,相对高度513米,坐拥扼成都东北之门户,雄踞沱江之傍,它是川东北水路进入川西平原的咽喉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记载:蒙古铁骑的攻蜀之战,始于南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年)对利州(今四川广元)的攻掠战,以合川钓鱼城1279年自请归降为落幕,这场在四川进行的战争前后持续了52年。其间,在金堂云顶石城受到的抵抗更是触目惊心,长达15年之久。
1243年,蒙军特骑兵分几路,浩浩荡荡出兵川渝。大战前,他们十分清楚,必须逐个拿下“蜀中八柱”,其中云顶石城和合江县的钓鱼城更被视为重中之重,否则吞并巴蜀、一统天下就是纸上谈兵。虽然此前,他们已绕道攻陷了成都府。
从1251年前后开始,入川蒙军先后上百次对金堂云顶石城进行攻袭,打了15年都没拿下它。直到1266年,这座石城才因辎重、后勤和出了奸细等原因被惨烈攻陷。
蒙古铁骑最初犯宋,使用的是极端的战争政策,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以杀人掠财为要务,不以占城据地为目标,打完即挥师北返;二是杀戮无度,设定的前提是其军队若遇任何抵抗,破城后即屠城,不分妇孺老幼。例如南宋理宗端平三年(1236年),蒙古铁骑以突袭方式攻陷成都后,即纵兵屠杀,致使成都几成空城。次年,南宋朝廷派员善后,清点出的尸骸竟达140万具。这些史料,均出自《潼川府志·九贤祠记》和《袁桷:清容居士集·史母程氏传》等。
蒙古军的残暴血腥,激发了南宋军队从将军到士兵的同仇敌忾,几乎谁都没想到投降。于是,云顶石城的守军也誓与来犯之敌血战到底。
那么,云顶石城究竟靠什么一次次有效阻击了敌军的进攻?这个古代军事城堡,究竟有着怎样巧妙的布局呢?
简单说,就是采取“依山筑城,恃险拒守”的策略,构建规模庞大的“如臂使指,气势联络”的山城防御体系起到了巨大作用。
《元史》载,南宋淳祜三年(1243年),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采纳播州(今贵州遵义)隐土冉琎、冉璞兄弟“积粟以守之,胜于十万师远矣”的建议,采取“守点不守线,连点而成线”的战略,发动百姓,在蒙古军南下可能经过的地方包括金堂一带,选择天然石壁兴建了石城防御城堡。
2 大炮助阵
有效对蒙军实施“空中打击”
余玠(?-1266)字义夫,南宋末将领,湖北省武穴市余川镇人。他初投淮东制置使赵葵作幕僚,以功补进副尉一职。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以来,他屡与蒙古军战,有功,升淮东制置副使。淳祐元年(1242年)任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四川总领兼夔路转运使。换句话说,余玠就是西南地区的最高军事首脑。1266年,耗尽元气的余玠在云顶石城破城之后服毒殉国。这是后话。
元代学者姚燧在《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有记述道:“宋臣余玠议弃平土,即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垒,移成都、蓬、阆、洋、夔、合、顺庆、隆庆八府州治其上,号为八柱,不战而自守矣。”
踏着崎岖的石梯走上云顶石城,放眼一看,这石城因山为势,利用天然峭壁作为城垣,城垣中断处则以条石扣榫,丁字形堆砌筑墙相连。城垣处在缓坡地带时,则加筑“一字墙”以防入侵者接近。山下是一片荆棘丛生、绿树茂盛的连绵山峦。山峦下,则是形如玉带、苍翠欲滴的沱江。
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介绍,宋蒙战争后期,一路节节败退、力量式微的宋军无力和长于野战的蒙古军硬拼,只好打山地战和对方死磕。于是,成都府、潼川府大部分都迁移至云顶山上,山上驻军最多时竟有9000人。巍巍石城,戈剑如林,旌旗猎猎,呼声震天,退无可退的守军同仇敌忾,决心与石城共存亡。
那天下午,瑟瑟山风中,我踏着满地的落叶茅草,在山林走了几个小时,力求寻访到每一处古战场遗址。这古石城布局十分机巧,它利用四处天然的峭壁作为对付敌人的城垣,东西宽2公里,南北长2.1公里,8座城门均构筑在悬崖陡坎之处,缓坡地带则加筑“一字墙”以防敌军接近。城墙上,设有多处城堞和炮台。现完整保存的遗址有北城门、长宁门及其他古建筑约5000平方米。
其中北城门,是最让蒙古军大吃苦头的坚硬堡垒。它位于云顶城的北端,扼守一条由北面陆路上山的狭窄通道,是蒙军首选的进攻方向。城门由无数长条石砌成,门洞高2.5米,宽2.2米,为3道券拱,两进板门,更是易守难攻。
另外,不得不提到与云顶石城夹江对峙的炮台山。我是在另一时候去的炮台山。它海拔844米,因清代咸丰年间曾挖出一尊铜炮而得名。炮台山两边有两尖峰对峙,像一只飞跃而下的雄鹰护卫此山,山形奇特陡峭。当年,蒙古军猛攻云顶山的时候,沱江对岸的炮台山隔空相助,互为犄角,有效实施对蒙军的“空中打击”,配合得相当默契。这也是令蒙古军首尾难顾、弃尸无数的重要原因。
3 惨烈阻击
15年歼敌2万多人
金堂县文史资料记载,南宋末年,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军,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运筹帷幄,他安排部将孔仙、萧世显等率兵8000余人,募捐千金,又招募在川的所有南宋残兵驻守巍巍云顶山,参加川西保卫战。
1251年秋,蒙军大将旭烈兀率3万铁骑直扑云顶山。蒙军先是在山下的沱江边安营扎寨,次日派人上山传话,要宋军投降。宋军知道,这些从北方杀来的游牧军队素有“屠绝”恶习,他们每战胜一座城市或部落,即便对方缴械已降,也常把他们杀光屠绝。众将士杀了来使,决心死战到底。
这年11月初的一天凌晨,旭烈兀派出500多名蒙军爬到半山试探性进攻。宋军在孔仙等人的部署下,拨出3000人守在山旮旯里,其余4000多人藏在草树掩映的地洞和壕沟里,等蒙军攻到北城门正要搭云梯时,宋军突然火炮齐发,弓弩猛射,滚石擂木暴雨般倾泻下来。攻山蒙军防不胜防,霎时成了“刺猬”,丢下300多具尸体嗷嗷逃跑了。
3天后的一个夜晚,120名蒙军死士每人背着一捆泼了油的干草,借着月色悄悄摸上山,他们想在西门城垛下放火突袭。宋军早已听到动静,他们瞅准时机,突然发力,朝负草的蒙军猛放火箭。蒙军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全身上下被点燃,一个个变成火人,哀嚎滚地。很快,被烧死的士兵堆满山谷,场面十分悲怆。
次日,旭烈兀站在浩荡沱江边,透过丛林,仰望半山腰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遗骸,长叹一声。他一时找不出拿下云顶山的办法。
以后数年间,蒙军打打停停,又先后上百次进攻石城,各种手段用遍,还使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箭(史料记载,蒙古人的毒箭含砒霜巴豆,射击时会产生强烈的毒烟)、火油等。但他们每次进攻,都被宋军阻击在危岩下,照例又留下一堆堆尸体。
1266年春,蒙军得到援兵后再次进攻。此时,由于蒙军用远炮摧毁了山上的屯田,加之石城早已断粮,守军只好靠采蒿和面作饼,吃不饱,又开始杀军马。军马杀光了,就吃草根和树皮。
生死关头,防守石城南门的副统制姚世安扛不住了,他趁着月色溜下山去,降了蒙军。三天后,姚世安凭借熟悉地形,带蒙军敢死队摸上山来,猛烈进攻。残存的宋军从清晨激战一整天,陷入被动。战至黄昏,剩下的350名宋军全部阵亡。余玠自己也服毒自尽。云顶石城首次陷落。
四川文史资料介绍,15年间,仅蒙军在云顶山就伤亡2万多人。这在蒙军一路向南攻城略地的战事中,是极为少见的。
两年后,金堂县及成都平原的民众,不堪忍受蒙古贵族的血腥屠杀和残酷蹂躏,多次配合残存的南宋军队夺回了云顶城,并据险防守,多次和蒙古军展开拉锯战。1268年夏天,云顶城再次被蒙军攻占,所有守军壮烈牺牲。
又过了三四年,大约在1271年前后,在川的南宋军队为收复云顶城作最后一搏,他们以上万精兵奇袭云顶山。此役结果,史书未作记载。但史家推断,上万名南宋将士应该是全军覆灭了。他们也是成都一带为了南宋王朝做最后血战的捐躯者。
4 抢救发掘
750年遗址历历可见
1279年元朝建国之后,四川的山城多被拆毁,但出于对这座古战场的尊崇,金堂的云顶石城一直受到民间千方百计的保护,几乎没受到什么大的损毁。连元朝皇族和官绅都感念这座伟大的城堡,不忍心破坏它。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金堂县考古部门在山上发掘出当年守军在此开凿的水井18口、水池32个。在南门,还隐约保存着当年宋军屯田自耕的多处遗址,面积约2.3公顷。
云顶石城虽然古已有之,但对其历史身份的进一步确认,是在2007年初。
当时,这处古城遗址,在淮口镇州城村的一处建筑工地上被发掘,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与金堂县文管所从20个洞坑中,发现了密布的瓦砾碎片和房屋基石,还在遗址边缘清理出几块1米见方的碎石板。经考证,那是房屋的地漏系统。
云顶石城和花果山,面朝沱江,背靠悬崖,可守可攻,周围土地肥沃,适宜耕种,难怪这里曾驻扎上万人军队,可以长时间自给自足保卫川西。
另外,位于山巅南部的云顶山寺,素有“川西第一大寺”之称,始建于南朝,至今古朴。寺内现存四处镂雕蟠龙抱柱、数十幅清代彩画和几通石碑,其中七佛坊为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所建。
残阳下,站在云顶山炮台边,阵阵山风从远空吹来,呜呜而鸣,在我脑子里仿佛变成了箭镞横飞、拔寨夺城的攻伐之声。当年,如蚁般的宋蒙将士各自为了守土拓疆,云集要塞,血战山岗,打得难解难分,那浓烈的血腥味儿,将葱绿山川熏染得令人窒息。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