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驻日大使谈中日关系:不挑事但也不怕事

　　昨天上午，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驻日本国特命全权大使程永华在对外友好界别驻地建银饭店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去年两会也曾采访过他，那时的程永华，笑容爽朗，语调轻松。

　　此次专访，却多次跳出了严峻、复杂、艰巨等字眼。

　　因为，这次的主题，主要是关于中日关系。

　　9时，记者敲响程永华的房门。他打开门，没有客套与铺垫，一坐下来，就谈起了过去这一年的压力与挑战。

　　记者说，到了花甲之年，他的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白了不少。程永华说，不只是因为年龄，2013年，在日本，他很不轻松。

　　“中日关系就像一列跑岔道的火车，我们要做的就是“扳道岔”，让它朝着正确方向开。中国有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他们制造了问题，就应该负责解开。我们基本的原则是不挑事，但也不怕事。(安倍)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去跨越靖国神社这条红线，等于用行动否定了他对外宣扬的主张。

　　A “时间都去哪儿了？”让我们看看属于程永华的2013年。

　　 他的挑战

　　中日两国关系最为严峻的时刻

　　新文化：过去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程永华：这一年所发生的，并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工作上，还是遇到了很多困难，现在的形势仍然很严峻、复杂，我现在从事对日工作上的主要任务，是怎样使中日关系恢复到应有的状态。

　　新文化：在日本这么多年，去年是不是最忙的一年？

　　程永华：不只去年，到今年2月，我担任驻日大使满4年，算上最早去日本留学、工作，到现在已经有40年，在整个过程中，这4年是中日关系最复杂、最困难的一段时期，矛盾问题不断出现。领土问题、以参拜靖国神社为代表的历史问题，以及军事安全方面的问题，都在集中爆发，这对中日关系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另外，在国民感情上，中日双方有对立的情绪。这对于我们外交工作来说，都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也使得这几年的对日工作格外复杂艰巨。

　　新文化：去年达到了一个峰值？

　　程永华：目前的确是中日建交以来两国关系最为严峻的时刻。

　　但现在我们还是要努力地把握好、管控好。从长远看，中日两国还是应该友好合作，两国人民开展友好交流，这才能符合双方利益。但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也非常多，这也是我现在倍感压力的主要原因。

　 　他的努力

　　会见日本外相想要“扳道岔”

　　新文化：你做了哪些努力？

　　程永华：我们一直呼吁中日双方共同努力采取积极措施，使中日关系回到战略互惠的轨道上来。

　　去年，我与日本各界有过很多接触，他们都表示愿意与中国发展关系。但是，每当我们的努力取得了进展的时候，日本方面就会有一些人和势力跳出来制造麻烦，干扰中日关系的发展进程。

　　去年12月20日那天，我应约会见了日本外相岸田文雄，一起讨论如何改善中日关系。那天我们谈了很多，岸田对于两国高层以及政府间的沟通提出了一些具体建议，表示中日两国需要想办法解决、管控现有问题。

　　当时我提出，尽管现在问题很多，形势很严峻，但是中日关系就像一列跑岔道的火车，我们要做的就是“扳道岔”，让它朝着正确方向开，岸田也觉得很有道理。日本媒体也非常关心这次会见，都守在日本外务省大厅里。

　　谈话结束时，我和岸田达成共识，向媒体表示，这次会见的主旨是通过对话解决中日间的问题，共同努力，推动两国关系恢复到战略互惠轨道。虽然只有这一句话，但是媒体及社会各界都认为这可能是中日关系改善的信号。

　　但是，正在我们研究如何推动关系的时候，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却在12月26日参拜了靖国神社。作为驻日大使，我身处东京，当时的心情非常沉重，这既损害了中日关系，也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

　　去年我在日本各地的演讲中提出了一个思路，目前日本在对华政策上有几种看法，一种是把中国当做威胁，认为中国发展太快，需要牵制；另一种是索性把中国当成假想敌，要遏制中国；第三种是认为中国的飞速发展对日本也是一个机遇，应该和中国一起共享利益。

　　目前，我所感觉到的是，日本政界高层和一部分人是在前两种议论中徘徊。回顾去年，我们非常努力地去改善中日关系，但是日本总是有一部分势力在干扰破坏。他们需要冷静的思考，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符合日本的利益。

　　 他的抗争

　　紧急抗议 速度出乎记者意料

　　新文化：看来安倍参拜靖国神社，对您来说是极大的冲击。

　　程永华：这也是我在去年的一年中最难忘的经历。安倍十分清楚参拜靖国神社的利害所在，在小泉纯一郎执政的时期，以靖国神社为代表的历史问题集中爆发，中日两国尖锐对立。当时我担任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公使，与安倍有过多次交谈，他了解中国的立场与问题的核心所在。但是他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去跨越靖国神社这条红线，等于用行动否定了他对外宣扬的主张。

　　我在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多次提出，他这是对历史的倒行逆施。我向日本方面抗议时也提到，如果他们否定了历史，日本在国际社会上将地位堪忧。

　　最近围绕历史问题，日本出现了很多奇谈怪论，包括慰安妇、南京大屠杀、东京审判等，一些人竟然把正常人难以想象的言辞堂而皇之在社会上公开发表。这种言行是非常危险的，不仅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也彻底暴露了日本右翼势力的企图，已经引起亚洲受害国家人民乃至国际社会的警惕。

　　新文化：您当时采取了哪些抗争手段？

　　程永华：东京时间当天(去年12月26日)11点半，安倍去参拜的同时，我就紧急约见日本常务副外长，直奔外务省当面向他提出抗议。

　　当时，很多媒体记者都已经在外务省大厅等候，他们知道，安倍参拜之后，中国肯定来抗议，但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交涉之后，我马上对媒体发声，讲了我们的立场：靖国神社，是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扩张的一个支柱，里面至今还供奉着14名甲级战犯，这些战犯恰恰是沾满人民鲜血的最大责任人。去这样一个地方参拜，去表达所谓的不再战、爱好和平，是去错了地方、找错了人。当场，日本记者就把我的观点播报出去了。后来，我又找到日本一家报社，以书面采访的形式，再次阐明我们的基本立场与观点，还特别针对日本社会上的一些错误观点予以了驳斥。

　　B 解析中日关系，或许一个常年生活在日本的中国人更有发言权。

　 　日本有安倍也有爱好和平的人民

　　新文化：去年在采访时，你也谈到了中日关系，但是基调与现在很不同。你能给当时的中日关系打多少分？现在又能打多少分呢？

　　程永华：分数很难打。去年主要的突出问题是领土主权问题，但双方当时都有意愿去管控，逐步通过对话来解决。但是去年年底安倍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给中日关系极大的减分。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与中国对话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他的行为却彻底否定了这些话。

　　新文化：目前的诸多矛盾，对中日两国关系来说意味着什么？

　　程永华：对于日方的挑衅言行，我们要坚决予以斗争。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日本国内有相当多的人士是爱好和平的，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当年发动侵略战争，日本人民也是牺牲者。针对去年年底以来的一系列怪相，一些日本媒体和民众也公开站出来批评。我们要针对右翼势力的错误言行坚决斗争，同时我们也要与日本人民继续交流合作。

　 　旅游人次与贸易额双双下降

　　新文化：目前形势会不会对中日两国的经济产生影响？

　　程永华：实际上，负面作用现在已经显现，去年中日贸易额有所下降。尤其是旅游，去年短期去日本访问的中国游客下降到130多万人次，之前最多时约有190万人次，但是去韩国的短期访客却达到了400万人次。去年中日间贸易额是3126亿美元，最高时是3400多亿美元，目前已经下降了300多亿美元，但中韩贸易额已经达到2800亿美元，如果继续这样的趋势，今年中韩贸易额很有可能超过中日贸易额。

　　新文化：这是否与中国部分民众抵制日货，日本部分民众抵制中国货有一定的关系？

　　程永华：多少都会有一些。双方在感情上有抵触，所以在个人消费上会有变化。

　 　我们不挑事但是也不怕事

　　新文化：中日关系的核心破冰点应该是什么？

　　程永华：目前产生的这些问题，都是日方制造出来的，中国有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他们制造了问题，就应该负责解开。首先，日本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比如历史问题，日本作为一个施暴者，却再次伤害受害者的感情，这是往受害者伤口上撒盐，他们一定要认错、纠正。

　　新文化：我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可能性的准备？

　　程永华：我们基本的原则是不挑事，但也不怕事。这些问题都是日本制造出来的，所以需要日方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同时我们还是主张要努力通过对话来解决这些问题，这是我们坚持的一个基本的方向、方针。

　　C 说了这么多，你知道做好一个大使需具备什么条件，每天要做什么吗？

　　大使攻略

　　核心价值观：忠诚、使命、奉献

　　新文化：说点轻松的，我发现外交官们回答问题时，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这是如何炼成的？

　　程永华：前期要有充分的准备，但功夫更多是在日常，要对自己国家的基本国情和方针政策相当熟悉，因为只要你讲出去，对方就会认为代表中国政府。

　　新文化：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使，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程永华：外交人员的核心价值观，是忠诚、使命、奉献。

　　忠诚，就是要忠于我们的国家、忠于党、忠于人民，每一分钟都不能忘记，我们代表的是中国，要遵守祖国的法律、规章、制度和纪律，这是必备的条件。使命，就是要履行自己的使命，我们不能无所事事，碌碌无为，要维护我们的国家利益，对外展开交涉和必要的斗争，另外一方面，也要推动交流、合作。奉献，除了在工作上付出心血，还要在家庭方面有所牺牲，因为人常年在海外，有着国内许多人所理解不了的心酸。

　　 大使测试

　　面临问题 一定要扛得住压力

　　新文化：现在是不是压力很大？

　　程永华：是的，我们使馆140多位职员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觉，另外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日本2011年3月11日发生的地震所产生的后续问题，但是我们得扛住。

　　新文化：这与在发展顺利的国家当大使相比，所承受的要多很多。

　　程永华：为官一任，为中国与对方国家的关系创造一点贡献，留下一点成绩，是我的心愿。但关键是对方是不是有这个心愿，如果双方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就有可能取得一些成绩。

　　比如现在我看到中国和马来西亚、韩国的关系，都有新的进展。我昨天看到消息，马来西亚的槟城二桥建成了，这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大的跨海大桥，是咱们中国公司承建的，这是我担任驻马来西亚大使时下很大功夫去推动的事情。

　 　大使难当

　　整个使馆他最后一个入睡

　　新文化：大家都很好奇，作为驻日大使，您的日常工作主要是什么？

　　程永华：我通常是7点左右起床，看报纸和电视新闻，关注国际国内动态，这是驻外大使必须要掌握的。

　　使馆是9点正式上班，上班的时候，我就要和各个处室的负责人以及有关的馆员探讨工作事宜，处理一些疑难的问题。另外，白天更多的是出去与各方交往，主要与日本方面，还有其他国家的使馆。当然，当我国与驻在国的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就不是交流了，而是交涉、抗议。这种时候，虽然是日常很熟悉的人，但我们都是代表国家利益，需要针锋相对。

　　到了晚间，会安排一些宴请活动，但这绝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而是相互交流的一个重要手段，也是外交工作的特殊形式。全天对外活动结束后，我回到使馆还要批阅文件，各个处室都有大量事务需要我在晚上集中处理，通常我晚上睡觉都要到1点半以后，是整个使馆最后一个睡觉的。

　 　大使能力

　　面对突发事件要有判断力

　　新文化：驻外大使在做外交决定的时候，是不是需要先提请外交部，等到外交部批复了，再去执行？

　　程永华：这与国内的决策机制有所不同，一线的大使有一定的特殊性。

　　从原则上讲，我们都要请示，但是有一些突发事件，因为条件不允许，一线大使就要有一个基本判断，在行动的同时给国内传递信息。比如我们驻外机构的人员、留学生如果在驻在国遇到一些紧急问题，就要马上采取行动。为此我们已经制定了相应的应急预案。实际上，这考验了外交官对我们国家方针政策掌握的程度。

　 　大使过节

　　冯氏春晚更加大众化了

　　新文化：今年春节在哪过的？

　　程永华：中国春节，是日本的正常工作日，使馆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能回国，每年春节的时候，我就留在使馆，和馆员以及他们的家属一起过年。

　　新文化：喜欢今年的冯氏春晚吗？

　　程永华：我感觉到今年春晚有一些不同，冯小刚的用意和出发点，更加大众化。

　　新文化：以前春晚的间隙，主持人会播报一大串的“中国驻某某国大使馆发来贺电”，今年没有了。

　　程永华：对，过去我们也会发。我觉得，一开始有那么几个贺电，大家听着会挺开心的，但是太多了的话，就可能麻木了，因为那个场合，应该是欢快轻松的。现在取消了这个环节，挺合适的。不过春节的贺电，我们还是要发的，现在发到人民网上了，有专门的板块，网友一点击就会看到驻外机构的拜年视频，想看谁的点谁的就行。

　　新文化：您个人对今后中日关系有什么期盼？

　　程永华：中日是近邻，同为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日关系对两国、对地区、对世界的和平稳定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从长远看，我们对中日关系应该抱有信心，相信两国能够克服当前面临的困难，继续走和平、友好、合作之路，因为这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本版稿件 本报特派北京记者 赵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