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晨:2015,中国重塑国际规则的"起步之年"
2015,是一个重塑国际规则的年代。
什么是国际规则?按照新华词典的解释,规则就是“规定出来供大家共同遵守的制度或章程”。规则为什么重要?因为规则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实力能在多大程度上转化为权力,优势能在多大程度上转化为胜势。打个比方,同样是四个人打扑克牌,玩 “争上游”和“升级”(对不起我只知道这两种玩法)完全不同,是规则决定你的牌(实力)能否压过别人(权力)。比如,一个人手里握有“34567”,在争上游时它是一副好牌,而在打升级时它则成了一副烂牌。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规定?规定什么?这是最核心的问题。围绕规则,2015年的世界政治展开了一幕幕大戏。美国仍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但中国的角色也越来越重要。让我们来简要回顾剧情。
2015年12月,在延宕五年后,美国国会最终通过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改革方案,中国的投票权从不到4%升至6%左右。与此同时,印度、巴西等新兴市场国家的投票权也略有上升。此前,人民币被纳入IMF特别提款权(SDR)的货币篮子,成为第三大货币。IMF是“二战”后雅尔塔-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一个支柱,IMF的改革是国际规则的重要变化——哪怕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作出IMF改革决定的主体——二十国集团(G20),本身也是规则重塑的产物。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G20升级为首脑峰会召开,成为了全球经济治理的主要平台。七年来,G20一直在推进改革——从“改革不合理的国际金融体系”到“促进国际经济秩序向更合理方向发展”,语调弱了很多,体现出美国实力下降后企稳的动态,也反映了改革的难度。美国就是拖延IMF改革,谁也拿他没办法。不过,2015年11月,在G20土耳其峰会公报对美国拖延IMF改革表达“极为失望”后,美国还是通过了IMF改革方案。
平心而论,这份被美国拖延五年的改革计划,其实并没有多少伤筋动骨之处。从“全球金融体系改革”到“IMF改革”,有很大落差。美国的份额仅仅下降了 0.25%,仍握有一票否决权,新兴国家声音再大也不能动摇否决权。再者,美国已采取后招,强化美元的全球网络体系,金融制裁能力。2015年,俄罗斯经济形势恶化,伊朗核协议达成,体现了美元可以单方面制裁他国的威力。而贯穿2015年全年的美联储加息热议,以及12月加息“靴子”终于落下,体现出全世界对美元无处不在的依赖。
今年“十一”期间,“踢屁屁”(指代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成了网络热词。我在撰写《TPP:磨掉牙的狼》一文时,着重强调了TPP比初衷和原版已经弱化了不少,显示出美国的大幅度妥协。在此,我还想强调另一方面:尽管有了很大弱化,但这毕竟是美国对全球贸易与投资规则的塑造。其内容包括金融服务准入、投资者-东道国争端解决机制、知识产权、劳保与环保、国有企业等,最终协议与2012年版本有很大弱化,但也反映了美国期望的未来的贸易投资规则。
与此相关的是世界贸易组织(WTO)谈判继续陷入僵局。在12月的WTO内罗毕部长会议上,美国直接扬言要废掉WTO多哈回合。这是为什么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国自从“入世”以来,尽管当初做了那么大的让步,遵守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规则,但中国仍然借入世取得了大发展,挤占了美国的优势。对于美国而言裁判都那么帮你了,但还是输球了。为了重新取得优势,美国就希望按照自己的优势重新制定规则,用跨区域主义的TPP、TTIP替代全球多边主义的WTO。好比是打篮球打到一半,美国发现对手虽然个子小但是投篮极准,然后一撂球,说我们改玩排球吧。
12月,气候变化领域达成了《巴黎协定》。说起气候变化,6年前我在哥本哈根的亲身经历至今仍然是个心理创伤。那次是中国为学习制定国际规则缴纳的学费。今年,美国又出了“幺蛾子”(借用一位气候界知名女士语),在最后三天高调宣布成立了“雄心壮志联盟”,又在最后一刻把协议第四条第四款的一个用词由should改为shall。“雄心壮志联盟”,是美国强大的创造概念能力和舆论引领能力。而should改为shall,就是体现美国在制定规则时咬文嚼字的能力——同样翻译成“应该”,should含有强制之意,shall的语气则是祈使,美国为此逃脱了强制减排责任。《巴黎协定》影响深远,对应对气候变化、环境保护、经济发展空间等都是规则的塑造的意义。
2015年,中国在塑造国际规则上采取了主动姿态。可以说,2015是中国外交的“国际规则起步之年”。
3月,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报名截止,在截止前仅仅十几天,又有数十个国家纷纷跳上亚投行的末班车。而阻碍亚投行的建立,是美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对错误的对手发动的一场错误的战争,因为亚投行并没有威胁到美国的货币霸权地位。不过,这将是中国学习国际规则的一次尝试。在亚投行治理结构中,中国没有追求一票否决权,这与IMF美国一票否决形成鲜明对比。而且,亚投行的建立对IMF改革起到了推动作用。正如一些智库人士担心的那样,西方与其让中国“另起炉灶”,还不如对原有的体系作出改革。这解释了为什么之后IMF改革终于取得了突破。
同样是3月,在博鳌亚洲论坛上,发改委、商务部、外交部联合发布了“一带一路”《愿景与行动》。这标志着“一带一路”提出一年半以来第一次形成了蓝图。4月,习近平访问巴基斯坦,将中巴经济走廊作为“一带一路”的“旗舰项目”。12月,亚投行首个贷款流向巴基斯坦。7月的乌法峰会,是中俄两国就“一带一路”与俄罗斯及中亚对接达成了一致。12月的上海合作组织郑州峰会上,各国一致同意推动“一带一路”。
6月,中韩自由贸易区(FTA)达成,这是应对TPP的重要一环。11月的APEC峰会上,各方强调尽快达成《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愿望。泛太平洋地区将形成TPP与RCEP两大规则体系并立的局面。
网络是另一个热词。整个一年,美国对“中国攻击美国网络”的指责不绝于耳。这种指责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美国前夕达到了一个高峰,代表事件是奥巴马在习近平访美前一周对中国的公开指责。一些美国智库人士明言,他们就是希望在访问前夕“表达声音”。但9月习奥会的一个成果,就是中美共同推动网络空间规则的制定。这是金融、贸易投资外,另一个将塑造今后世界政治的新领域。12月的乌镇互联网峰会,中国提出了“网络主权”的概念,可能是互联网(“互联”二字其实名不符实,容我今后细说)诞生以来面临的一个转折点。
10月的习近平访英之旅的意义不能低估。英国确实已经不再是帝国了,但英国人当年制定的规则还广泛存在于跨国资本中。大英帝国已不复往日,但人脉还在,资本还在,规则还在。当中国从跨国资本的目的地成为跨国资本的输出源地的时候,拜伦敦的码头是必要的。
11月,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制定了“十三五”规划建议。我以为,规划的核心就是主动地塑造标准、制定规则。中国将不再只是适应外部形势,而是要主动地 塑造外部形势,“站在世界地图前制定五年规划”。同样是在11月,G20宣布2016年将由中国接任主席国,在杭州举行G20峰会。这或许将是G20走到“十字路口”后的一个里程碑。
传统观点认为,在国际关系中,实力是根本,国际法(国际规则)只是外衣。不过,今天看来,掌握和运用国际规则的能力,已经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一部分。2015年是中国的国际规则起步之年,但从起步到游刃有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016年,跨国金融规则、贸易投资规则、网络空间规则、全球治理规则等都将是世界政治的重点。
(本文来自人大重阳网,作者陈晓晨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
责任编辑:林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