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中国援非远超当年 为何还有不领情的

03.04.2015  14:29
  中国和平发展基金会副秘书长季平在第三届中非青年领导人论坛上发言。

  我们这些年在非洲花了很多钱,大型的上千万元的项目做了不少,但非洲老百姓还是不领情,因为跟他们日常生活距离比较远。所以我认为,我们在非洲做的项目要尽量化整为零,比如一个1000万的项目,变成100个10万的项目,比如用1000万建一家医院,不如用10万建100个诊所。

  ——中国和平发展基金会副秘书长季平

  迄今,中国已向非洲援建千余成套项目,埃塞俄比亚非盟会议中心、坦桑尼亚尼雷尔国际会议中心、莫桑比克国家体育场等都声名鹊起,还有公路、铁路、机场、医院、学校等。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中国人走向非洲,彼此的矛盾和冲突也在加剧。就在第三届中非青年领导人论坛举办前夕,肯尼亚一家中餐厅因拒绝黑人下午5点后用餐引发当地民众抗议。

  此次论坛上,中国和平发展基金会专门举办了一场“民间交流与中非关系”对话会。中国和平发展基金会副秘书长季平在发言中将Africa(非洲)和China(中国)合并创造了一个新词“Afrina”(非中),希望中非真正民心相通。

  “当前中非关系最需要的是民间交流,对非工作匹夫有责”,季平会后接受南都记者专访指出,中国对非援助应尽量化整为零,深入非洲基层。

   中非友谊在吃老本?

  不是因为中国政府做得不够,而是中非民间交往不够

  南都:你在飞机上遇到一位来非洲做生意的中国人,提出希望去她厂里看看,你为什么会关注来非洲的普通中国人?

  季平:这两天中非青年领导人论坛上,不管什么场合,非洲领导人都表示要支持中非友谊,多次提到毛主席,而他们的理由都是因为当年在反帝反殖运动中留下了友谊,给人的感觉就是中非友谊在吃老本,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中国政府做得不够,而是中非民间交往不够。

  今天我们出去调研,先是去了一家中餐馆,老板姓陆,上海人,在这里已经待了21年,开餐馆都10年了。我问他,你知道肯尼亚一家中餐馆被砸被抢的事儿吗,他说他知道,我就问他怎么看,他说“我们到非洲来,我们是客人,他们是主人,哪儿有客人不让主人进来吃饭的道理,肯定做得不对,我肯定不会这么做”,我觉得他讲得很好。

  路上,我们随机停下来到一户当地农户家里去,户主会讲英文,有1公顷土地,几头牛羊,5间大瓦房,养了5个孩子,在当地应算作是个殷实人家,实际上家里却非常贫困,唯一的电器是那种黑白电视机,顶上已经积了灰,很久没用。户主一开始挺热情的,看见我们打招呼,让我们进去喝茶。他说刚从达累斯萨拉姆回来(坦桑尼亚第一大城市),可见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应该能代表草根民意。后来,我们一说是中国来的,他马上情绪有了变化,没有那种热情了,好像在敷衍你,理由他没有说,但我们能感觉到某种冷淡。

  如果真像他们领导人说的,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支持他们的反殖反帝事业,是患难之交的朋友,他们老百姓一看到中国人来了,应该是像见到亲人的感觉,但是没有。跟我们一起去的当地陪同也说,现在坦桑尼亚民间对中国人的印象不是很好。

  南都: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问题出在哪里?

  季平:现在中非最需要加强的是民间交往,要夯实中非关系的民意基础和社会基础,要多做“民心相通”的工作。

  来非洲的路上,我一直在看《中国的第个二大陆》(China’sSecondContinent)这本书,作者是个美国记者,情况摸得蛮清,发掘了很多中国和非洲老百姓之间产生问题的根源,有的中国人看不起非洲人,觉得他们又笨又懒,还不如从国内带一些民工过来,但我们自己带来的民工素质也不高,别说西方人,连非洲人都看不起。在北京飞往亚迪斯亚贝巴(埃塞俄比亚首都)的飞机上,满满的尽是中国来非洲的务工人员,空姐对他们的态度,海关官员对他们的态度,不用多说,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中非民间关系的映照)。

   为何要造“Afrina”这个词?

  如果我们的软件跟不上,民心还没有通,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排华反华的事情

  南都:中国人在非洲是否也会被视为“蝗虫”?

  季平:那倒还没有到这个程度,总体上中国人在这里是好样的,这是主流。但这几年我们去了非洲一些地方,从调研的情况看,确实不容乐观。我们找的这个中餐馆老板分析得挺好,他说印巴人在这儿都是社会精英,很多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印巴人为什么跟当地人处得来?因为他们相处了差不多100多年。还记得殖民时期印度的圣雄甘地在南非被赶下火车的故事吗?在这之前印度、巴基斯坦就有人来了,与当地人开始交流,以至于现在融合得不错。

  现在越来越多中国人来这儿,坦桑尼亚少则说有3万人,多则说有5万人,阿鲁沙市里就有500人,这个餐馆老板20年前来的时候就十几个人,发展得非常快。按照这个迅速发展,如果我们的软件跟不上,民心还没有通,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排华反华的事情。

  南都:所以你提出“Afrina”这个词,含义是什么?

  季平:我之所以要造“Afrina”(“非中”)这个词,主要是想先从概念上、意识上,让人觉得中非老百姓是心连心的,营造一种共同体的意识,而且前缀是“Afri-”,后缀是“-ina”。表明我们重视非洲,既体现了一种平等,又体现了一种包容的精神。中非不是不对等的关系。虽然他们现在比较穷,但他们的人格应得到充分尊重。

   大项目距离非洲老百姓生活比较远

  用1000万建一家医院,或许不如用10万建100个诊所

  南都:有观点指出,现在的中非关系有点像倒金字塔,高层做得很好,大型项目也做得很好,但民间交流是一块短板?

  季平:我觉得有点像空中楼阁,基础不太牢。当年修建的坦赞铁路,绝对是有世界影响的项目,是中非友好的象征,现在中国在非洲援建的项目远远超过当年,为什么有时反而还捞不到好?挨埋怨?我们修了很多机场、大型会议中心,非洲普通老百姓能去的有多少?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坐过飞机,一辈子也进不了这样的会场。

  而一些西方国家志愿者深入非洲基层,做的恰恰是我们所欠缺的。两年前,我在老挝北部一个偏僻村子的诊所里,意外看到有个女孩,长得很白净,很有礼貌,和其他人不一样,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日本来的志愿者,在这里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这时很多当地人都围上来争相跟我说,这个日本女孩多么好,给他们多大的帮助。他们也许不会记得她的名字,但会深深记得有这样一个日本人帮助过他们。如果我们中国人在非洲也能做到这样的话,也许那些人看到中餐馆的告示牌,虽然生气,但想想还念我们的好,就不一定会去砸中餐馆了。

  南都:这次来坦桑尼亚,看到马路上行驶的很多车都是日本车,包括公交车,车上都有日文,这让普通民众心理上就会觉得和日本有了某种关系,不那么遥远。我们在非洲的援建和援助,是不是需要调整思路?

  季平:对,我们这些年在非洲花了很多钱,大型的上千万的项目做了不少,但非洲老百姓还是不领情,因为跟他们日常生活距离比较远。所以我认为,我们在非洲做的项目要尽量化整为零,比如一个1000万的项目,变成100个10万的项目,用1000万建一家医院,不如用10万建100个诊所。100个诊所可能就把当地主要乡镇都覆盖了。当然,不是说这些大项目就不要搞了。这些大项目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作用,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光靠国家援助项目影响力有限?

  支持更多民间组织和志愿者到非洲来,这块我们相对薄弱

  南都:你刚才说中非关系缺乏基础,构成地基的是什么?

  季平:就是民意基础。像美国,不光是外交官在从事外交,他们每一个走出国门的人,学生、教授、医生、商人、企业家等,都有外交意识,但我们不是,很多人觉得外交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觉得这是北京朝阳门外那幢大楼里的事。现在经贸关系密切了,小的摩擦是难免的,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往往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会闹大,并影响到两国关系。

  南都:“人人都是外交家”我们一时可能还做不到,那么当前可以做些什么?

  季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外交工作也是这样。不仅是企业里的务工人员,所有有意走出来的国人,行前都应该有基本的培训,让他们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法律法规、宗教信任、文化传统等等,我们说要培养企业的社会责任,但企业毕竟以营利为目的,要赚钱,考虑得比较多的是经济效益,这是无可厚非的。当然有些企业的企业文化很好,责任意识很强,他们也在这么做,但还远远不够,跟不上中非经贸关系发展的速度,所以我们要支持更多民间组织和志愿者到非洲来,这块是我们相对薄弱的工作,光靠国家的一些援助项目,影响力有限。西方一些国家有成千上万志愿者在非洲,和非洲底层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帮助他们,这个发挥的作用是很大的。这些年中国来非洲的志愿者慢慢多起来,主要是80后90后,我想以后会越来越多。

  南都:中国和平发展基金会在援助非洲方面做了哪些探索?

  季平:自成立之日起,我们便把非洲作为一个重要的工作对象,比如在苏丹捐建一所女子中学,在赞比亚做职业培训。去年我率工作组来赞比亚回访,随机见了一个当地女孩,她在接受培训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培训机构的人问她,你知道你培训的钱是谁出的吗?女孩说不是你们出的吗?培训机构的人说“不是,是这些中国人出的”。女孩听到后当时就很激动,热泪盈眶地要跟我们合影,稍带羞涩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们感觉到那种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如果我们的公益活动都能产生这样的社会效益,是比较理想的,希望这样的工作做得越多越好。当然,我们对外公益活动要实事求是,量入为出,量力而行,因为中国仍是发展中国家,不能与发达国家攀比。现在我们正在探索和完善工作机制,寻找一种最适合的合作模式。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商西

编辑:SN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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