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两会体育议案提案为何只能“等回应”
姚明(右)与刘翔在2014年两会分组讨论会上。CFP供图
杨扬 CFP供图
“我相信,这个建议一定会触及很多人的神经,但这原本就是应当要改革的。”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全国人大代表、国际奥委会委员、前短道速滑奥运会冠军杨扬,把中国体育最隐讳的体育选拔制度推上台面,提出“关于选拔制度透明化、制度化,维护奥林匹克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则,保障运动员权益”的建议。但两会结束后,这个“尖锐”的建议很快就淹没在庞杂的信息中,只能静静等待有关部门的回应了。
在这两页纸上,杨扬把运动员的权益与呼唤公平正义的社会背景联系起来,直指“国内组建国家队和参加大型赛事的选拔制度不明确,存在指派”等现象。“人大代表肩负着很多人的信任,我必须提出高质量的议案。”杨扬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坦言,从2008年第一次以人大代表身份走进人民大会堂至今,很多问题都是一提再提,“这些年,关于青少年体育,我从各个角度都在提,但总体来说问题解决得比较慢,根本问题都没得到解决”,“力不从心啊,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力不从心”在著名体育学者易剑东看来,与体育“人微言轻”有很大关系——体育非刚需,在经济社会发展序列中的位置相对靠后;体育界又难以从大社会的角度看问题,所涉议案提案多为就体育谈体育,与其他社会领域没有形成广泛交集,“本身式微,局限在小圈子里,说出来的东西很容易就变成走过场了。”
明星雷声大提案雨点小
两会期间,会议每天早上9点开始,代表委员通常要提前1个小时上大巴。因孩子太小离不开妈妈,杨扬只能每天在家和住地之间往返,因为“怕过了7点会堵车”,她每天早上6点30分就出门了,而为了准备会议发言,她“只能利用中午时间”。会议通常下午5点结束,杨扬回到家时已是晚上7点多。
今年的两会,像杨扬这样的代表委员有5000多人。在2232人的政协委员名单中,体育界以21人排在倒数之列,虽不乏姚明和刘翔这样的明星人物,但人们所关注的多为他们本身而非提案。
“今年我有提案,是自己调研后写的”,“我带了提案,是希望田径运动能为全民健身服务的。”政协委员刘翔出现在今年两会上,“真的带提案了”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短短几天,刘翔就占据了体育类委员两会热搜榜榜首,但他的提案引发的议论并不太多。在刘翔没有受伤前,因备战大赛屡次缺席两会的他,曾被称为“打酱油委员”,只能“用成绩献礼”的翔飞人还一度“喧宾夺主”,在两会上被热议。当时,前北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蒋效愚曾表示:“刘翔每次来参加会议都非常认真。有时因备战任务重,无法脱身,我们对像他这样的现役运动员应给予理解。”
而姚明的那句“我要说(提案)是我自己写的,你信吗?”同样让他的影响力超过他的提案。事实上,姚明曾高质量地提交过《改革管理体制,开放人才选拔,促进中国篮球可持续发展》的提案,其中提到的中国篮球现实问题及建设性建议发人深省,可惜现状并未由此改善。即便如此,姚明也曾表示,“大家不要看到一个有点名气的委员就‘逼提案’,逼出来的提案不会是好提案!”
可自从一名体育界代表坦承自己5年都没有议案及建议,且称“每次参加人大会议都是学习,都是为以后的成长做铺垫”后,公众对体育界代表委员及议案提案的信心自然也打了折扣。“选明星参加两会是为了提高关注度,但他们拿不出议案提案反而会起反效果。”有业内专家表示,体育明星很难有时间调研进而拿出高质量的议案提案,尤其是现役运动员,即便提交了议案提案,也无法让公众的注意力聚焦在议案提案本身。
目前,体育界政协委员通常由著名运动员、教练员和体育官员组成,“人大代表按照地区选举,政协委员按行业推举。地方和行业为了提高自身在两会上的影响力和关注度,自然会选择一些演艺界和体育界的明星。”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陶文昭撰文表示,“对代表委员最本质的要求,在于是否代表民意,是否具有民主政治的素质。如果按照名气选择明星做代表委员,就等于以温度计去量血压,是功能错位。”但“这些年,也有明星在专业领域乃至社会其他问题上提出过真知灼见,当是定位准确和努力工作的结果”。
杨扬坦言,从运动员的角度说,如果自己在役,“99%只能把成为代表委员当成一种荣誉了”,没有生活经验,仅有的运动经验又看似与两会的议题没什么关系,就像她第一次参加国际滑联会议时的“傻眼和尴尬”那样:当时,“有运动员问国际滑联,你一年的预算是多少?我当时还想,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天下来我都插不上什么话。”直到被国际滑联主席一语点醒,“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体育项目,说你知道的东西就行。”所以,退役后致力于青少年体育和运动员培训工作的杨扬,在两会上提出了不少建议,而运营冰场的经历,又让她的视野拓宽到社会化俱乐部的相关领域。“退役后,得益于我的工作,我的建议很多都与主流的竞技体育无关,反而得到社会上的关注更多。”
根据易剑东的观察,和其他领域相比,体育类议案提案在调研力度、思想深度、理论高度和实践的应用性等方面还有很大差距,“我们的很多提案还在就事论事,涉及面不够广。”这和很多专家的看法基本一致,“各方面都在谈政府责任,但体育问题不是靠政府责任就能解决的,形成政府、社会、市场和公民个人4点驱动,从体育机制上解决问题才是根本。目前的体育类议案提案,和全面深化改革的大气场不太吻合”,“参与比重不是最重要的,怎样把议案提案的质量提上去更为关键。”
视野太局限容易被忽视
说到运动员的文化教育和安置、青少年体质的增强和全民健身条件的改善等问题,易剑东表示,今年两会体育议案提案的焦点内容和七八年前相比,“没多大变化”。
2011年3月,在十一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上,杨扬提出城市社区体育用地保障的议案及其他4项建议,“我在提交时都注明了需要反馈。”此后,杨扬陆续得到了回应,“住建部电话反馈说,议案已经提交到国务院。”但“我们小区还没有健身场地”的相同说法,促使不少人大代表再次与杨扬联名,“由于没有看到落实,所以今年以议案的形式再次提出了。”
多年提交议案的经验让杨扬明白,“不能天马行空地写,得考虑到最后谁能实施。”但管辖部门的庞杂有时也让她摸不着头脑,以青少年体育为例,学校体育主要由教育部体卫艺司负责,但教师缺编又归师资司管辖,青少年体育俱乐部又由国家体育总局主管,“如果一个大问题拆分到每个部委变成一个个小问题,就很难有人去落实。而没有总牵头的人,事情也常常做得有头无尾。所以,高层设计需要重新考虑,到底把青少年体育放到哪个高度去推动,如果作为国家人才战略、人才型社会的一部分,会不会好一些?”
在业内专家看来,这恰巧是体育领域“责任虚置”的表现,虽然国内专设体育局代表政府主管全社会体育事务,但其协调社会办体育的功能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应当有更高层面的部门关注,用综合思维促进体育改革”。然而,“体育系统内部有一套自身的话语体系,可惜与社会、媒体、更高的领导层和国际社会的话语系统没有完美对接。”易剑东用数据表示,被忽视的结果直接体现为,在国家财政投入序列上,对体育的投入在持续下降——1991年,体育投入占政府总财政投入的千分之4.3,但从2008年到2011年,该数字降为千分之一甚至更低。“政府公共财政对体育的投入越来越少,因为国家首要考虑的硬性投入与经济发展直接相关,比如物质能源产业和基础设置等。体育对大多数人而言,并非第一需求。”相应地,国家在政策法规上对体育刚性和硬性的规范也十分有限,“所以,体育问题重复提了那么多年,一直难以解决。”
易剑东回忆起参加联合国体育促进和平发展国际论坛时的感受,他向记者表示,联合国有很多借体育改善贫穷地区设施条件和感受和平快乐的项目,但很少选择中国立项,当他问及原因,对方表示,这样的会议很少有中国人参加。同时,中国很少把体育与和平发展联系起来。“正如罗格所说,体育单独做不了什么,但可以和其他领域结合起来,去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我们的视野太窄,声音本来就微弱,还总是就体育谈体育,难免陷于说起来重要,忙起来次要,做起来不要的尴尬处境。”
“而真正该关注体育的领域,却对体育视而不见。”易剑东表示,今年的两会,旅游和文化领域的报告中涉及了部分体育内容,但谈及健康问题时,卫计委的部分报告却对体育“只字未提”,“我国有两亿慢性病病人,主要根源就在于营养过剩和运动不足,在国际上,想健康先谈运动再谈吃药,而在我国恰恰相反。”体育的式微引得姚明感叹,“大家都忽视了运动的重要性,再过10年,肥胖一定会像雾霾一样影响中国人。”
“体育的处境与前些年的环保类似。”易剑东曾在相关部门谈及“体育的战略性”,却被以“笑话”二字回应,这让易剑东感觉“很荒唐”,“体育和环保都是人与社会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但都经历过式微的阶段”,若要利用好两会的平台发出声音,让人大政协的代表委员发挥作用,就需要“始终站在社会的高度和与社会结合的角度表出声音,引起关注和重视,才能真正促进体育事业的发展”。
本报北京3月1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