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爱情:林区遇险换来爱 丈夫成编外护林员

17.08.2015  11:22

由于交通不方便,两口子几乎不下山,为张志才剃头,便成了景祥俊的分内之事。

景祥俊给村民讲解森林保护。

景祥俊用斧子劈柴,生火做饭。

巡山的午饭就是自家烤的干饼子,丈夫特地在饼子中间加了些白糖。

华西都市报记者苟明肖茹丹谢颖摄影谭曦

听景祥俊说要嫁给山里的农民,妈妈两天没有与她说话。

从县城回到80公里外的大包梁深山,景祥俊寻思,春节回通江过完年,妈妈不会同意她再回林场工作。妈妈最疼景祥俊,知道她身体不好,想留她在自己身边,然后在县城找个好小伙把她嫁了。

从情感上来说,景祥俊已经爱上了朴实的张志才,也爱上了这片神秘的山林。于是,她找到张志才:“干脆定了!就定到元月一号!”景祥俊说话的声音比掰包谷还干脆。

两人走了一整天的路,到平坝(诺水河镇)赶场,花了三十几块,景祥俊给自己挑了一件新衣服,又赊了些烟酒。1998年元月1日,在大包梁张志才用篾条敷泥盖成的老屋里,她摆了些酒席,把自己给嫁了。

那天,最疼她的妈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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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

她护林遇毒蜂 他背她跑3公里山路

1997年3月,被正式分配到铁厂河林场时,景祥俊22岁。

在通江县米仓山的深山里,她就像一粒水蜜桃,被放进一堆干瘪皱巴的野核桃里。山下农村的壮小伙,总跑到山里来找活路。林场的工作人员有限,在砍抚育(修剪杂草杂树)繁忙的季节,林场顺便就雇佣了他们。

小伙们砍柴特别卖力,天热,脱光上衣,鼓突的臂膀被汗水浸得油光发亮。中午,食堂大爷送来一大锅白米饭,就着些素菜汤,姑娘小伙坐在地上一边聊天一边吃。有个小伙总喜欢朝景祥俊脸上看,每天吃饭的时候,总喜欢往她附近坐。有人说看到野鸡了,这个家伙却说,那野鸡肯定在等它家老公,所以才不走。有人说起黑娃子抓人,他说可能是惹到黑娃子的老婆了……

景祥俊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又很有趣。有些时候,看到景祥俊砍抚育进度慢了,他跑过来,抡起膀子举起砍刀一阵猛挥,一大片杂树就被砍得干干净净。

一天天黑了,大家收工回到工区,年轻人们在坝子里跳起舞来,景祥俊坐在一旁看,那个小伙子也凑上来看,脸上堆着傻乎乎的笑。景祥俊忍不住问:“嘿,你叫啥名字?”那小伙平日里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这时竟突然有些窘迫,“我……我叫张志才……”

一天复一天,两个月过去了,两人熟络起来。

这天,景祥俊照例去向阳坪砍抚育。在灌木丛中砍着砍着,突然听到“嗡”的一声响!密密麻麻的毒蜂,像一团黑烟,瞬间包围了景祥俊。“葫芦包!”景祥俊大吼一声,本能地用双手去护头,但毒蜂拼命朝她脸上头上猛刺,景祥俊发出凄厉的尖叫!

毒蜂是要命的!毒蜂蜇人,一般旁人都不敢去救,因为那样只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几百米外,张志才正在挖药材,听到景祥俊的喊声后,丢了锄头,飞快奔过来。他扛起景祥俊,嗖地站起,朝林场总部飞奔。3公里的路,张志才背着七八十斤的景祥俊,一口气都没歇!打起吊针后,医生才长吁一口气:“还好你动作快哦,晚来半小时她就莫得命了!”张志才傻乎乎的站着,一句话没说。

景祥俊迷迷糊糊,挣扎着跟张志才说话。“这下恼火咯!抚育咋砍得完哦?”“你都遭葫芦包蜇了,自己好生输水嘛,有人砍。”

“我们都是分开砍的,各砍各。”“那我帮你砍!”张志才说完就走出了卫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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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

他不计报酬付出 她不嫌清贫扎根大山

景祥俊输着液,头晕乎乎的:忽而感觉躺在张志才的背上,忽而又看到葫芦包乱飞,心里一阵恐惧……

很快又到了下午擦黑时分。张志才又跑到卫生室,老工区长李承德让他帮忙,把景祥俊扶回工区房休息。路上,张志才扶着景祥俊,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说:“抚育砍得差不多了。”

“你二天(以后)还来不?”景祥俊问。“你抚育分了好多?”听完景祥俊的问答,张志才马上有了底气,拍拍胸口:“那莫事!我帮你砍!”

“要钱不?”景祥俊有些担心,因为自己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没钱请临时工。

“不要钱!”张志才的回答格外有力。……一个姑娘,在这样充满危险的深山里,突然有了依靠。晚上,景祥俊有些失眠。

此后,张志才经常来帮忙,奇怪的是,他再也不开那些荤玩笑了,有时说话还脸红。

景祥俊跟张志才正式恋爱了。张志才领着景祥俊到山下的家里。景祥俊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什么家啊,几根木头,支撑起屋顶,木头之间,用篾条编成篱笆,再敷上泥,就成了墙壁。家里什么都没有,屋子正中一个火塘,吊着一个黑漆漆的鼎罐。

张志才搓着双手,憨厚地陪着笑脸:“你看,我屋里就是这个样子……”景祥俊马上接过话:“这些都莫来头(莫关系),只要我们努力,以后啥子都有。”

从此,在山林里,景祥俊不再是一个人,她走到哪里,张志才跟到哪里。巡山的时候,景祥俊唱着歌,蹦蹦跳跳像个孩子。她跳到石头上,朝空旷的大山吼嗓子,张志才站在近旁,傻笑着盯着景祥俊看。

分到砍抚育的任务,张志才跑来,三下五除二砍完;分到养路的任务,张志才背起背篼,几下就把石料铺到地上;育苗的季节,张志才放下农活,听着景祥俊的指导栽种……他们听着林间的风声,看日出日落,看云海茫茫,他们给绿皮树取名青蛙树,他们给弯腰走路的虫取名衬衬虫,给不认识的蘑菇取名大脚菇……

张志才成了不拿工资的义务护林员。景祥俊有工资,八九十块钱。

但他们拥有彼此,大包梁清贫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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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嫁>

买件衬衫作嫁衣她的婚宴母亲缺席

1997年底,他们决定结婚。张志才征求父亲意见,父亲自然欢喜:这么穷讨个老婆实在困难,况且别个姑娘是吃国家饭的,长得还这么漂亮。

11月底,景祥俊回到通江县城。妈妈张才碧看到女儿回来,既惊喜又担心:“你咋回来了?山上不习惯啊?”

“不是的,我给你们说个事,我准备结婚了。”景祥俊笑嘻嘻的,掩饰着羞涩。

“跟哪个结?”张才碧也笑了,觉得女儿逗自己开心。“我们高头(上面)那个。”“高头哪个?”“张志才。”景祥俊回答简洁干脆。张才碧的笑容凝固了,女儿不像是开玩笑。“啥子文化?家里是啥样子?”她语气急促起来。

“小学文化,穷。”景祥俊有些不快。“那不准结!”张才碧有些生气。母女俩从此无话,相互都赌着气,互相不理。四个女儿,张才碧最牵挂就是老三景祥俊,她身体生来羸弱,多病,长得也乖巧,让张才碧最心疼。她想等女儿在林场上两年班,就回到县城再找一个吃国家饭的人嫁了,女儿也就有个依靠……她想不通,女儿为什么非要嫁给一个大山里的农民。

景祥俊呢,觉得张志才持家、懂事、会逗她开心。她认为妈妈不尊重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一来就问张志才的贫富、文化,这让她心里憋得慌。

两天后,景祥俊从县城回到林场。看着熟悉的一切,她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站在山顶望着山下,她长吁一口气。

张志才跑来,想问回去商量的情况,可看着景祥俊的脸色,他又不敢问,心里打鼓。景祥俊发话了:“干脆定了!就定到元月一号!”景祥俊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知道,等年底春节回家,妈妈就不会再让她回林场工作,那样她就跟张志才分开了,她必须在春节前把自己给嫁了。

说定了日期,他们开始准备结婚。1998年元月1日,在大包梁山脚下张志才的家里,景祥俊摆了几桌酒席,请了附近一些村民和林场的同事,穿上自己买的嫁衣,没有彩礼,没有嫁妆,就这样把人生大事给办了。

结婚那天,妈妈没有来。

记/者/手/记

幸福只有她知道

□苟明新闻报道上网,总会有褒有贬。作为记录者,我们不能左右读者站在哪个角度去看问题。

这些天,景祥俊的故事被报道后,引起了很多人关注。网络点击量几千万人次,十多万人评论。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溢美之词、感动、赞赏和祝福给了景祥俊。

对于读者的反应,我们非常意外。是的,景祥俊物质财富非常贫乏——大山里有什么钱赚呢?但她在守护着这片大山,心里踏实而坚定。追求纯粹而美好,就像她的年轻貌美、淳朴爱情与美丽的米仓山一样,自然而空灵。

“我留在山里,一来这是一份正式工作,二来父母都曾在林场工作,现在护林员越来越少,我有守山的责任。”

“从县城到了林场,我呼吸都顺畅多了!要不是在林场,我身体这么差,可能早就死了。”

打动读者的,正是这些朴实的话语,还有她简单宁静的爱情,以及对长江上游生态保护默默无闻的坚守和奉献。

信息时代,各种讯息碰撞交汇,让这个世界浮躁而复杂。在城市的喧嚣中,我们很难反观自我,很难想起远方的家乡,很难想起过去的单纯。我们也曾像景祥俊一样: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单纯的爱情,过纯粹的生活……

可在生活的反复、在为生计的忙碌中,我们被虚妄的财富遮蔽了眼睛,我们被城市的浮华蒙蔽了耳朵,我们忘记了那份纯粹,忘记了大自然的美好,忘记了坚守和理想。而人类对自然的攫取,也让我们得到惩罚:破坏了生态,呼吸着雾霾,遭遇着洪水泥石流……

于是,在景祥俊出现后,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初心,看到了她的工作对于我们环境的改变。她带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不可估量。

有人在网上评论:她辜负了自己的年轻美貌。是的,景祥俊年轻时确实漂亮,但怎样才不算辜负年轻美貌?

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有人害怕贫穷,拼命挣钱,挣到钱了,又觉得无聊和抑郁;有人不甘寂寞,可灯红酒绿后更加空虚……何处是年轻美貌的修行?

在远离城市的米仓山南麓的深山老林里,景祥俊和张志才,相守相知,无欲无求,看护着彼此,看护着山林。18年,平淡安详,清苦也奈何不了他们。幸福,一定是行为和结果满足了内心预设的尺度。

景祥俊是幸福的,她有真爱,有事业,有家庭。她,并未辜负当年的年轻美貌。

我想,这大概就是网友点赞的原因吧。但这一切,在大包梁巡山的景祥俊并不知道。因为在大山深处,她连网都上不了。

2002年,是景祥俊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都腊月十三了,却没钱买年货。在门前的大柳树下,景祥俊坐在石头上发愁。远处一个人影走过来,是山下老农张来福。

“你家确实困难,我又不好催,但我家过年也没钱……”张来福已是第二次催账了。几个月前,因为看病,景祥俊在他那里借了63块钱,一直没还上。

“我腊月二十左右给你凑起,你不用亲自来了,我给你送过去。”景祥俊双臂夹紧身子,搓着双手,尴尬地赔着笑脸。

张来福走了,背影在山间羊肠小道越来越小,景祥俊望着望着,仅存的那一点点自尊,也跟着背影走远,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作为吃“国家饭”的林三代,景祥俊整日在山里转悠,却无从经营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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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

丈母娘认了女婿 第一个孩子却没了

结婚后,景祥俊从工区搬到山下,住进了张志才黑黢黢的老屋。那时,她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八九十块钱。

寒冬腊月,整座大山都快被冻住,每天就吃白菜和土豆,炒白菜煮白菜土豆丝土豆片。几片挂在屋脊上的腊肉,是留着过年吃的。

山上封冻,下山艰难。平日里走四五个小时的山路,这个时候可能要走一天。赶一次场,就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办完。

因为有了爱情,山上也有快乐。在大尖包上,两个人放下护林刀,偎依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数周围有多少山尖。

1、2、3、4……“113个!”数了半个小时,张志才汇报。

景祥俊不信,她又开始数:“你数错了!明明是151个!”景祥俊一脸得意地笑着,仰着脸看着张志才。

腊月的山风,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两人又开始继续巡山防火。张志才走在前边,景祥俊跟在后边。遇到前边有什么响动,张志才示意景祥俊停住脚步,确认安全了,再往前走。

1998年1月27日,除夕。按照当地的规矩,新媳妇该回娘屋了,而新女婿也该去看看老丈人了。

“我们走通江去看看妈老汉儿。”景祥俊说。

“得不得遭撵出来哦。”张志才面露难色。

其实景祥俊也很担心,但“丑女婿终究要见老丈人”,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决定回通江县城去看老人。

其实,张才碧也在盼望着,女儿任性,可终究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啊。

景祥俊敲门,开门的是张才碧,景祥俊喊了一声妈,张志才站在她身后,红着脸。张才碧把他们迎进屋,一番摆谈,发现这个女婿倒也忠厚老实,女儿托付给他,虽然艰苦,但总算是可靠的。

这次,他们在县城住了好几天,张志才见识了很多平日在大山没有见过的东西。

这个春节,是他们平生最快乐的春节。

1999年,景祥俊怀孕了。在山上工作,她总是发黑晕(短暂昏迷),一个人跑回县城,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任务还没完成,张志才只有留在山上工作。

三四天后,跟妈妈转路时,景祥俊突然晕倒,晚上发生了大出血——孩子没了。在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最近几年不要怀孕。

景祥俊有些愧疚,可张志才并不介意,“只要我们在一起,生不生都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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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

借来500块钱看病 三天后又回到山里

大山的日子,平淡无奇。景祥俊巡山护林,张志才也巡山护林。不同的是,景祥俊是国家工作人员,领着工资,而张志才则是义务劳动。

到2002年,景祥俊工资涨到了200多块。日子照旧很紧张,几角钱一斤的米,一个月要买50斤,花去40来块;菜油一个月10斤,还要买些猪油,也要40多块;在农村还有婚丧嫁娶,难免要送5块10块的。200块钱,很快就算干净了。

一天,景祥俊起床,觉得眼皮很紧,让张志才看,发现眼皮肿了。接连几天,身上也有些肿胀,发痛。景祥俊也没有在意,以为过几天就好了。

这天,在向阳坪砍抚育,砍着砍着,景祥俊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张志才背起景祥俊就朝工区跑。

到了工区,大家建议送县城的医院,可他们身上没钱。张志才又跑回村子借钱。十块、二十块……借了十几个人,终于凑了500块钱。

从山上到县城,还有近百公里路!张志才的脑袋里,只有路线图格外清晰:到林场——走路下山——到铁厂河——搭车到县城。他背着景祥俊跑到林场,找到景祥俊的大姐,看有没有车去铁厂河。没有!

张志才背着景祥俊,一路朝铁厂河乡跑!到了铁厂河,唯一的一趟班车已经走了!张志才欲哭无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天逢赶场,旁边有个摆摊的人,他有一辆货三轮。货三轮要经过青浴乡,那里是很多乡到县城的必经之路,车稍多点。

“那你要等哦,等我收摊了才走。”张志才诺诺应着,看看景祥俊,满心焦急,可又不敢催促人家。一会站起,一会坐下……眼看着日头西倾,街上人越来越少,摆地摊的人终于收摊。

张志才把景祥俊抱上三轮车,突突突地上路了。到了青浴乡,等了好久,来了一辆货车,好心的司机答应把他们送到县医院。

……当医生从病房里出来时,张志才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不祥:“你说啰,咋的嘛?!”

“你家属病重得很,左肾已经萎缩,只有一点点了,要住院。”那些日子,正是林场砍抚育的关键时刻。景祥俊住在病房,心急火燎。住了三天,她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嚷着要出院。

从医院出来,回了大包梁,张志才找到当地的赤脚医生,开了些中药,让景祥俊在家休养。砍抚育的任务,张志才一个人完成。

休息了半个月,景祥俊又开始上山了。肾的问题很严重,巡一趟山回到家,她的腿就浮肿。景祥俊就烧了热水,用淡盐水敷一阵,症状会有所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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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窘境

过年借钱还欠债 女儿交给外婆抚养

2002年9月,景祥俊迎来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女儿张馨月。家里没钱,还欠下了500元“巨款”,怎么办?还好,在这个“林三代”的家庭,姐妹们都情同手足。张馨月的吃穿,全都由大姐负责。

过了腊八,年就越来越近了。这天是腊月十三,景祥俊正坐在门前发愁,山下村民张来福来了。生病的时候,张志才向他借了63块钱。

“马上要过年了,催提留款的也来了,还要买点过年货……”张来福口气很客气,“我也看到你们家的情况,确实困难,……但我家也没钱,未必几十块钱都凑不起吗?”

张来福走后,景祥俊哭了,她觉得自己没有自尊。钱终归要还上的,不能欠骑年账。晚上,两口子大眼瞪小眼,咋办?咋办?咋办?

景祥俊沉默了一阵,说话了:“我妹妹打工回来了,你回通江城里去,看找妈妈还是妹妹借钱。”

次日天明,景祥俊找工区长李承德借了20块钱,交给张志才做路费,然后撕了一张纸,拿起圆珠笔写下几行字:“妹妹,我害病在别人家借了63块钱,张志才来借100,有钱了再还。”

还了钱没几天,就过年了。这个年,他们是在通江县城妈妈家里过的。看到女儿瘦得皮包骨,母亲眼泪大颗大颗掉,开始埋怨景祥俊:“喊你莫嫁到那里,你犟……”

景祥俊也不说话,她不后悔,只是觉得满心愧疚:自己不但不能报答爸爸妈妈,还要拖累他们。

过完年回山里,临出门,妈妈拿出一百块钱,对张志才说:“你要多做些活路,景祥俊又累不得。”

景祥俊想把女儿带在自己身边,可山上奶粉没有,玩具也没有,吃也吃不好,于是她把女儿放在妈妈家里。

作为“林四代”,女儿张馨月跟妈妈景祥俊小时候一样,一年见不到妈妈几次。

有一次,女儿过生日,景祥俊跟张志才去县城看女儿。女儿坐在外婆旁边,景祥俊伸出双手要求抱抱,可女儿却盯着她,朝外婆怀里钻。

景祥俊失望地收回双手,眼睛红了。张才碧把张馨月往外推:“那是你妈妈,喊妈妈。”小馨月才勉强喊了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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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母

母亲突然去世 她没能看上最后一眼

日子渐渐好起来了。1998年洪灾后,国家开始实施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全面停止采伐森林,要求各个林场发展自营经济,通江林场也开始发展养殖和种植业。

2005年,林场通电了,告别了熏人的煤油灯和呛鼻的松明子。2007年,通往林场的水泥公路也修通了,山上建起了手机信号基站,电话也通了。妹妹给了景祥俊一个诺基亚手机,她跟家里联系也更多了。

2006年底,景祥俊通过考试,拿到大专学历,评上了助理工程师。

景祥俊养了几只羊、几只鸡,工资也比以前高了。景祥俊盘算着,妈妈帮养女儿,一分钱都没拿给她,以后再养一群羊,就可以报答爸爸妈妈了。

2007年12月1日,张才碧的生日快到了,景祥俊打电话给妈妈:“妈,你生日快了,我们买点啥子回来喃?”

“啥子都不买,你妹妹吃不得公鸡肉,你提几个母鸡回来。”张才碧说。

次日下午4点,大姐打来电话,声音急促:“快点回城里,妈妈不好了,住院了!”

景祥俊一下懵了,想哭。挂了电话就朝山下跑,止不住地哭,眼泪模糊了眼睛,一路连滚带爬,摔倒好几次。到了牛角阡,坐上了张志才老表的长安车,朝县医院飞奔。

车开出大概10公里,亲戚来电话了:“你妈已经走了。”

景祥俊崩溃了,放声大哭起来。想到妈妈平时帮养女儿,自己连最后一眼也没看到,景祥俊痛不欲生。

安葬了母亲后,问题又来了。女儿才5岁,马上面临读小学,怎么办?这时,妹妹主动站出来说:“娃娃我来养!”

从此,女儿就由妹妹抚养。2008年,疼痛难忍的景祥俊再次来到通江县人民医院做CT检查。医生大吃一惊:“你的左肾坏死,右肾萎缩只剩一点点了,你咋个还要往林场跑?你不要命了?”但景祥俊还是回到林场,那里有她的家,别人不能理解。

2011年,景祥俊联系上了以前的同学,大家在通江县城举行同学会。景祥俊的故事,让同学们感慨而敬佩,知道她经济困难,同学们没有让她出份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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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肾

左肾消失右肾萎缩 她回到山里保守治疗

从2002年开始,景祥俊的病情不断恶化。想去省会成都的大医院看病,可没钱。

2014年1月,好心人为景祥俊筹集了20万爱心款,林场决定送景祥俊去成都检查治疗。

这天,景祥俊和姐姐妹妹聚在大姐家里。“我给你们说个事。”景祥俊说,“这次去成都,可能要换肾,捐款只有20多万,(手术)可能都要四五十万。”

“肾源你不用考虑,我们几姊妹,哪个合适就哪个捐。”妹妹说。

“钱不够,我们大家都想办法啰。”大姐说。

2014年3月16日,林场派车把景祥俊送到成都。经过检查发现,景祥俊的左肾已经彻底不见了,右肾也已经开始萎缩。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后,景祥俊决定保守治疗,她带着药物,又回到了通江。

这时,女儿也长得比景祥俊还高了,已经在县城里读书,只有每年寒暑假才上山,跟爸爸妈妈一起住一两个月。这天,一位叔叔问她想吃什么,她说要吃德克士。

第一次吃到德克士,她觉得好香。但她吃了汉堡,却把鸡腿包了起来。叔叔问她:“你咋不吃喃?”

“我妈妈也没吃过,我给她包回去尝尝。”女儿说。

这些年,景祥俊作为一个城里姑娘,扎根在大包梁,俨然成了农村妇女,让4000多亩荒山穿上绿衣,巡护着9000多亩森林,走了6万多公里山路……

景祥俊并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她觉得自己跟所有的护林员一样,只是在山上巡山、护林、栽树、生活。

2014年,四川省森林覆盖率提升0.25个百分点,达到35.75%。这些数据,对她来说很陌生,也很遥远。她不知道,这些成绩就是像她这样的无数护林员一天一天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