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摄影师被派出所特殊关注:这是关心还是歧视

27.06.2016  20:34
库尔班江。受访者供图

  原标题:希望孩子在没有偏见的环境长大 库尔班江和《我从新疆来

  文 杨静茹  

  交警一看我的身份证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你是特殊关注对象”。我问,什么叫“特殊关注对象”?他们说这是关心你们。我说,这是关心还是歧视?

  对话人物:

  库尔班江·赛买提,新疆摄影师。2014年拍摄《我从新疆来》图片集,记录了不同民族、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普通新疆人,在内地工作生活的故事。

  随后,他出版《我从新疆来》一书,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会见了库尔班江和书中人物代表。

  对话动机:

  2014年昆明暴恐事件之后,库尔班江致力于通过镜头呈现普通新疆人的故事,消除偏见和歧视。

  2016年初,他执导的纪录片《我从新疆来》拍摄完成。6月22日,该片在央视纪录片频道开播。

  库尔班江说,“新闻里看到的是少的不能再少的一小部分,没有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新疆人。

   新疆很远,新疆人很近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什么时候萌发了拍纪录片的想法?

  库尔班江:2012年开始,我看到内地人对新疆人的误解越来越深,我就在找一种方式让新疆人和内地能很顺畅地沟通。当时,我有机会参与到央视一些大型纪录片的拍摄。我就想通过镜头和文字,呈现跟大家一样的新疆人——为生活努力,为家人奋斗,为自己争取的中国人。

  新疆很遥远,但新疆人很近,就在大家身边。

  剥洋葱:正式开拍之前,你先出了《我从新疆来》这本书,当时出于什么考虑?

  库尔班江:2014年昆明暴恐事件发生,在内地生活工作的新疆人,受到了很大影响。昆明事件第二天,派出所给我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新疆去?”当时很多地方直接就把新疆人赶走了。

  这件事对我震动很大。我就把所有的工作停掉,但当时没钱拍纪录片,我拍了一些新疆人的照片放在网上,让大家明白你所看到的只是极少极少的犯罪分子,没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新疆人。

  照片在网上反响很大,为了能有持续的影响力,我出版了《我从新疆来》这本书。

  剥洋葱:《我从新疆来》这本书的出版过程是怎样的?

  库尔班江:当时中信出版社外的另一家知名出版社想出版,因为是涉及少数民族的文字出版物,尤其新疆、西藏,都要申报重大题材审核,一报就有二十多个部门要审,非常非常严格。

  我就着急了,这要审到什么时候?两三年是它、五年也是它,消失也是它。

  我就给习主席、俞正声、张春贤写了信,寄了样书。第一个回复的是自治区书记张春贤,他说这本书意义重大。

  2014年10月,中信出版社就说,“算了,风险我们担,出吧”。

  出了没多久,就得到俞正声的接见。

   这是一个中国故事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我从新疆来”这个主题是怎么来的?

  库尔班江:新疆“75事件”之后,新疆人在内地名声越来越差。2011年,我在国家图书馆做了《昆仑之墟 大美和田》的摄影展,宣传秀美风光、人文风情、文化,后来和田发生了劫持飞机的事,我做的这些就又归为零了。

  然后我就开始思考,什么东西最能打动人?最能打动人的还是身边的人和事,回归到人的本质,所以就想到了“我从新疆来”。

  剥洋葱:具体拍摄思路是怎样的?

  库尔班江:片中人物是从《我从新疆来》书中选的。我拍了28个人,最后呈现了18 个人,三个人一集,这三个人有内在的关系,表现同一个主题。比如创业、亲情、梦想、留守儿童等主题,都是这几年一直提到的话题,其实就是一个中国故事。

  纪录片都是个人叙述,没有旁白。我希望观众能从18个人里找到自己的故事。片子里,我根本没有提他们的民族身份,只有名字,然后故事。

  片中人的故事和新疆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是个人奋斗史,我没有把这些刻意表现得深刻,我一定要让它特别简单。

  剥洋葱:纪录片拍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库尔班江:最大的问题是六十人团队思想很难统一,拍摄到中间,方向偏了,有了一些刻意和敏感的东西,要调整。

  第二个问题就是资金,前后总共花了600多万,一开始我拉了400多万的投资,2015年8月份就花完了,后来众筹解决了80多万,剩下的就是东边借一点西边借一点,像个要饭的。

   你是特殊关注对象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你现在做的事情,有人不理解吗?

  库尔班江:我出书,有人觉得我挣了钱,说我卖民族情感,消费新疆,有极端的人在微博上骂我,说我是垃圾。其实,我的版税都投到纪录片里了。

  剥洋葱:你一直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库尔班江:很简单,为我自己,为我家人。希望我的孩子在一个没有偏见的环境中出生长大。我都看到了,都经受了,我不想他再有这样的痛苦。

  剥洋葱:什么时候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痛苦?

  库尔班江:2002年我去苏州,一上公交车,所有人躲着我,把包挪到一边。我给老人让座位,不坐。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就明白了,苏州新疆籍的小偷比较多。

  第二天上公交车的时候,我把我两个手直接伸到窗外,心里很难受的,很不是滋味。

  剥洋葱:后来还有类似遭遇吗?

  库尔班江:有一次,我在北京开车,出了刮蹭,交警一看我的身份证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你是特殊关注对象”。我就跟他说什么叫“特殊关注对象”?他们说这是关心你们。我就说这是关心还是歧视?

  事故是对方的责任,派出所的人来询问我一堆问题——来北京多久了?在哪儿工作?这车怎么来的?车牌号怎么来的?显得我像犯罪分子一样。还让我领导打电话,核实一下才能让我走。

  还有马航事件中,一家电视台在乘客名单上把我朋友的名字打了马赛克,只写了新疆籍。马赛克给了人很大的幻想空间,网上很多人开始说他就是恐怖分子。

  那是我朋友,他是一个画家,他有姓、有名,是一名代表中国去参加比赛的画家,为什么打马赛克?

  我发了微博,把他的照片全部公布出来,当天转发有三四千,第二天,电视台就改了。

   我对执法人员不满,但没有反对我的国家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前几年遇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你在网上写过反击文章?

  库尔班江:2009年我去沈阳,不让我住酒店,不让我进网吧。我写了一篇文章讲了事情经过。当时很多人转发,很火。

  有关部门找我的学校,找我的老师了解我的情况。学校和老师保护了我,他们说,“库尔班江写的对,为什么不让他住酒店?

  有朋友担心我会“出事”,我说我没说错话,我对执法人员表示不满,但是我没有反对我的国家。

  剥洋葱:现在遇到类似情况你会怎么办?

  库尔班江:现在我特别懂法。在酒店遇到检查,我会不让他们进屋。核实身份,我配合你,要进我房间搜查,这是我24小时买下来的私人空间,没有搜查证,你没有权利的。

  最后他们很无奈地也就走了,他们拿不出任何东西。我态度是非常好的,不会和他们起冲突。

  剥洋葱:纪录片想传达新疆人和大家一样,实际生活中,有人仍戴着有色眼镜,你怎么看?

  库尔班江:大家想到新疆人,就会联系到切糕、小偷,但这是个人选择与地域无关。改革开放以后,新疆第一拨到内地做生意的是卖烤肉,然后就是小偷。

  其实,大部分是当地人和新疆人联合在一块儿,利用了“两少一宽”(对少数民族的犯罪分子要坚持“少捕少杀”,在处理上一般要从宽)少数民族政策。

  剥洋葱:纪录片已在央视播出了,你对它有何期待?

  库尔班江:我希望越多的人看到越好。我希望大家能产生共鸣——新疆民众是非常单纯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在我的纪录片中有一位名叫艾力克的大叔,他83年到北京来,先卖新疆瓜果,后来卖烤肉,97年他的孩子得了脑瘫,每天一千多块的治疗费,没多久他把所有积蓄都花完了,家庭非常非常困难。但是你跟他接触的时候,他永远是笑着的,他对将来信心十足,他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有药能治好我儿子的病。

  他今年64岁了,一直留在北京。一个邻居和他关系特别好,经常帮衬他。

  这位邻居在民政局工作,有一次国内发生灾难,艾力克找到他捐了2000元。

  其实,普通百姓之间是没有任何界限的,只要沟通,民族、文化和信仰,并不是问题。

责任编辑:王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