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一年 拜登的“罗斯福梦”碎了么
原标题:中美竞合︱执政一年,拜登的“罗斯福梦”碎了么
拜登执政一年了。照惯例,美国总统会在每年的一月底或是二月初发表“国情咨文”,向国民报告自己的工作政绩。而今年拜登已决定将报告时间推迟到3月1日,这或许表明白宫对交出自己的成绩单并不是那么自信。
根据多个民调,拜登的执政支持率在40%左右,近期昆尼皮亚克大学公布的民调甚至显示其支持率仅有33%,是去年1月20日拜登入主白宫以来的最低值(当时支持率为55%)。更让白宫坐卧不安的是,拜登在独立选民中的支持率为25%,在18岁至34岁的选民群体中支持率为24%。这一水平与当年的特朗普可谓半斤八两。
舆论普遍认为,拜登和民主党在今年举行的国会中期选举中将遭到挫败。《纽约时报》甚至呼吁拜登不要在2024年谋求竞选连任。
抱有“罗斯福梦”的拜登,会知难而退吗?
《时代》周刊曾披露,拜登在谋划自己的执政方略时,“一直以罗斯福为学习榜样”,目标是“以一种能够让国家从困境中振作并变得更强大、更团结的方式应对美国面临的多重危机”。其执政团队认为,美国面临的危机状态与罗斯福1933年3月就任总统时的情形非常相似,当时美国饱受“大萧条”带来的冲击,有四分之一的美国人失业,现如今美国则面临新冠肺炎疫情、经济衰退、种族冲突等相互关联的重大危机。
有鉴于此,拜登本打算在执政后推动比罗斯福“新政”更大规模的“新政”,或曰“新的新政”(new New Deal)——通过加大政府支出为美国的中产阶级(主要指工薪阶层)提供支持,重振美国经济,应对新自由主义大行其道带来的不平等问题,进而夯实美国民主体制的基础。
虽然年近八旬,拜登确实有那么一股“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劲头。有分析认为,他甚至想要效法开国元勋、引领美国走上富强之路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通过投资基础设施、实施新的产业政策等方式,构建能够有效应对21世纪挑战的新的“美国体制”(American System)。
然而,挑战远比拜登当初预计的要严峻——在新冠疫情反弹、供应链危机、高通胀、油气能源价格上涨、美墨边境移民危机的多重冲击下,拜登不仅没有“治愈”美国,连自己也陷入了艰难、逼仄的政治处境之中。
走样的拜登经济学
过去一年,白宫依靠民主党在国会的微弱优势,让“美国救援法案”“两党基础设施法案”在大幅缩水的情况下过关。如前所述,这是拜登“罗斯福梦”的核心所在,他试图通过加大政府财政支出提振经济、刺激就业。
上世纪80年代,随着共和党人里根入主白宫,“新自由主义”在美国大行其道,其奉行自由放任的市场原则,反对政府干预,推崇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经济达尔文主义”和“涓滴经济学”。对此,拜登明确反对——新自由主义之下,政府提供公共产品的意愿和投入减少,导致民众在住房、医疗和教育等方面的支出压力显著上升,就业稳定性、退休保障、社会福利等构成中产阶级身份认同的要素不断萎缩。拜登认为,“涓滴经济学”从来就不会奏效,他希望扩大联邦政府在基础设施、照护经济(care economy)、清洁能源等方面的投入,促进美国竞争力的提升。说白了,他要对美国进行“结构性改革”。
但事实是,拜登接手的美国经济并没有糟糕到迫切需要一场“结构性改革”的程度。反对的声音不仅来自共和党,也来自民主党内部。比如,民主党籍的参议员乔·曼钦(Joe Manchin)便公开反对“重建更美好未来法案”,对他来说,“拜登泡沫”才是更值得担忧的。
大规模增加政府支出的举措,致使经济过热,造成了高通货膨胀。美国劳工部 1 月 12 日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 12 月CPI同比上涨7%,达1982年6月以来的最高水平。去年下半年,美国经济表现趋于低迷,世界银行也于近日下调了对明年和后年美国经济增长的预期。
公平地说,2021年的高通胀问题不完全是拜登的错——供应链危机同样刺激了美国的通胀水平,而其发端在于特朗普政府发动的“贸易战”。但拜登上台后继续其前任“买美国货、雇美国人”的路线,维持对来自中国等国商品的惩罚性关税。按照《经济学人》的说法,由于“贸易战”,美国自中国进口商品的平均关税已从 3%飙升至19%。由于高度依赖中国供应商,美国进口商实际承担了美国政府加征关税的90%以上的成本。而这些,最终又会转嫁到美国工薪家庭的头上。消费品和能源价格的上涨势必削弱拜登的执政支持率,对其经济政绩形成“反噬”。
拜登政府宣称实施“以(美国)工人为中心的贸易政策”,这被认为是民主党版本的“美国优先”。但实际上,它对美国工人群体来说也是具有歧视性的,只是对部分传统制造业如钢铁和铝制品企业的工人有利。这无疑会令原先支持民主党的部分选民感到失望。
与此同时,反复的疫情也令拜登头疼不已。奥密克戎毒株流行以来,美国新冠感染人数空前攀升——仅1月19日就新增75.3万病例,死亡近2000人;与此同时,疫苗接种率却迟迟上不去,仅为62.6%,与拜登提出的目标相距甚远。
疫情迫使拜登政府不得不追加经济救济,以及在疫苗和公共医疗上的投入。而这又会进一步加剧政府债务压力以及通胀水平,以至于一贯倾向赤字支出经济学家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都警告说:“等疫情过去,我们会发现,经济失火了。”为了提高疫苗接种率,白宫还试图推动强制接种的“疫苗令”,但毫无意外地遭遇强大阻力,被共和党斥为 “侵犯个人自由”。
分裂的美国与政治暴力
去年1月20日,拜登在总统就职演说中称,疫情挑战、经济衰退、气候变化和种族不平等是美国面临的历史性危机,美国还要应对“政治极端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国内恐怖主义”带来的威胁。为了应对这些危机,“我们必须结束两党之间、农村与城市之间、保守派与自由派之间的无礼之战”,拜登承诺“治愈”日益分裂的美国,找回“国家之魂”(soul of the nation)。
然而,一年过去了,美国似乎更分裂了。1月6日,在一场措辞激烈的演讲中,拜登罕见地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其前任特朗普。拜登将一年前发生的“占领国会山”事件定性为“武装叛乱”,指责特朗普为了面子煽动其支持者冲击国会山。他控诉说,共和党人士至今仍在散播有关2020年大选被民主党“窃取”的谎言。
这显然不是一场“治愈”的演讲。特朗普很快将之斥为拜登掩盖执政失败的伎俩——尽管输掉了2020年的大选,这位前总统在共和党内仍拥有统治性的影响力,不排除在2024年卷土重来,再次竞选总统。事实上,至今也还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共和党选民拒绝承认拜登胜选的合法性。
不仅如此,裂痕还在延展。眼下民主、共和两党正就“投票权”问题展开激烈博弈。共和党人士担任州长或共和党在州议会占据优势的州,正在加紧修改有关选举投票的规则——比如投票的时间和投票站的设置等,希望借此避免民主党再次“窃取”选举,在今年的国会中期选举和2024年的总统大选予对方重击。对此,拜登和民主党坚决予以回击,近日拜登就指责佐治亚州一项新法“剥夺”了500万佐治亚民众的投票权;而对于2021年共19个州的议会制定的34项“侵害投票权”的法案,民主党正在国会推动一项“投票自由法案”予以应对,为此甚至放言要修改参议院的相关议事规则。
往深处说,两党有关投票权的争执,体现了美国民主体制面临的挑战。在日益极化的政治生态中,不仅是投票权,任何事务,如“疫情中是否戴口罩”,都可能演化出“红蓝对立”、相持不下的局面。对于这种分歧,40%左右的美国人认为有必要通过暴力方式来决政治,而这一比例还在不断升高。
在《华盛顿邮报》上月的一篇文章中,保罗·伊顿(Paul Eaton)等三位美国退役将领写道:政治极化问题已经深刻影响到美国军队,美军内部出现动荡迹象,参与2021年国会山骚乱事件的人员中,有超过十分之一的人曾在美军服役。他们担心2024年大选会引爆“致命的骚乱“,将“所有美国人置于严重的危机之中”。
在其新书《内战如何开始》中,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芭芭拉·沃尔特(Barbara F Walter)教授警告说:美国面临再次陷入内战的风险。冷战的结束,让这个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民主国家变得过分骄傲,看不到或是没有足够动力去解决自身政治体制的弊端。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Ray Dalio)则预测,未来10年美国爆发内战的可能性为30%。
无法重新领导的世界
拜登曾宣称,要让美国“重新领导世界”。然而,美国的内部分裂和他本人的执政困境,从根本上限制了他的雄心——领导世界既要美国国内形成强有力的共识,也需要付出极大成本的。
由于国内政治的束缚,拜登政府没有什么动力去推动任何的“自由贸易”协定,也无法让美国加入“全面和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他在过去一年里抛出的“印太经济架构”“重建更美好世界倡议”虚多实少,很难指望美国拿出真金白银去支持其他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
拜登政府奉行“服务(美国)中产阶级的外交”政策,这多少也带着特朗普“美国优先”的意味,注定了美国与盟友、伙伴围绕经济利益的争夺不可避免。正如约翰斯·霍布金斯大学教授哈尔·布兰兹(Hal Brands)所说的,拜登政府“服务中产阶级的外交”和重振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目标之间相互矛盾。
具体到美欧关系,拜登政府在过去一年里颇有一些拙劣操作——比如不顾北约盟友安危,从阿富汗仓皇撤军;又如为攒 “三国同盟”(AUKUS),而撬了法国的百亿潜艇大单。这些操作,在欧洲人尤其是法国人看来,违背了拜登政府有关回归多边主义、与盟友紧密合作的承诺,也让他们意识到特朗普主义可能不是一种偶然现象,未来欧洲需要进一步寻求 “战略自主”。
值得一提的是,中美关系也受到了拜登执政困境的不利影响,美国内政带给中美关系的压力越来越突出——所谓“中国问题”作为两党分歧较少的议题,常常被拜登用来说事,以弥合与共和党之间的分歧,推进其国内政策议程。过去一年,中美关系在美国的社会和民意基础进一步削弱,美国智库罗纳德·里根研究所上月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
但或许,经过一年的执政,拜登也明白,美国最大的敌人不是中国,而是它自己。在大国竞争的时代,内政的比拼是根本性的,谁能够“办好自己的事情”,谁就能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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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明昊,系澎湃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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