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遭袭第四天:现场留言最多是“我们不怕”

19.11.2015  03:24

  原标题:劫后巴黎第四天:这座城安静得有些异样

  朱艳亮

  11月17日,雨。这是导致至少129人丧生、352人伤的法国巴黎恐袭案发生后的第四天,警方称至少一名恐怖分子仍然在逃。

  从外省驱车在回巴黎的高速公路上,我的心情非常阴霾。因为我就住在受袭的中心地带,离被袭击的酒吧饭店和音乐厅均数步之遥。

  中午时分,我终于进入了巴黎。汽车上的收音机说警察全面封锁了巴黎北部的一个街区,那里发现了一辆可疑汽车。

  回家的路要过巴黎左岸,经索邦大学、巴黎圣母院和市政府,然后穿过巴士底狱广场。这一带交通同往常一样拥堵。从车窗里我看到所有的商店都在正常营业,但却令我隐隐感受异样,背后有些发冷。很快,我意识到这种感觉的来源:正是午饭时分,除了偶尔有几个背着书包、夹着讲义的索邦大学学生行色匆匆外,原本该是游客如蚁、嘈杂喧闹的人行道,此刻干净得近乎铲草机驶过的草坪。没有了人声的巴黎心脏地带,静得令人窒息。

  一路经过的重要的十字路口,我看到,两人一组的执勤警察都荷枪实弹,穿着厚重的防弹衣。

  无尽悲,难言表

  到家,停车。没有想象中的特别检查。我的停车位在街道拐角,就在有5人丧生于恐怖袭击的BonneBière(法语:好啤酒)酒吧和那家比萨店之间。拖着行李箱站在街头,这熟悉的地方带给我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习惯了这两家店的热闹,如今大门紧闭之后,竟然变得相当陌生。

  店门前堆满了鲜花、蜡烛与纸条。新闻没有报道的是,紧贴酒吧的一家洗衣店也被袭击,玻璃门被击碎无法关闭。一地碎玻璃渣上铺满了人们越过警戒线投掷进去的鲜花。洗衣店隔壁的花店开着门,不断有凭吊遇难者的人过来买花。我也买了束,顺便打听我熟悉的酒吧服务员下落。“应该不在死者名单中,”他说:“死的全是坐在外面露台上的客人。

  这是我隔三差五就光临的一家酒吧。不论什么时候,露台上总是坐满了人。夏天伴着冰镇啤酒纳凉,对面就是翠绿的巴黎运河。冬天,头顶上有热烘烘的暖气灯。这里的常客,手里常常不是捧着书,就是在素描、书写,或者开着苹果电脑,就着一杯冷掉的咖啡旁若无人地工作。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英俊的服务员,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他告诉我好久没有回家看妈妈了。他说他的手镯是一个刚去世的朋友的遗物,记得当时他对我说:“我感觉他没有离去。只是去了某个地方换一种方式生活着。

  以往坐满人的酒吧露台,现在被一条红白相间的封锁线保护着,血迹已被冲洗,地面水痕未干。每一个弹孔上都被人插上了一朵红玫瑰。一张纸条在风中摇晃:无尽悲痛,难以言表……

  对面的比萨店是每次我遛狗时,狗狗都馋得不肯挪步的饭店,但却被人在紧闭的大门前摆了一张空椅子,一块纸板上用不同语言重复着:为什么?

  街道上人来人往,繁忙如昔;讲话的人都尽量压低声音,像一部早期的无声电影。

  进了自家楼道,首先看到的是街道政府告市民书,匆忙中歪斜地粘在告示窗上,并用黑体强调了紧急开放的一个心理咨询中心地址。

  我需要喝下一大杯浓咖啡才有勇气出门。右拐再左拐,用不了几秒钟,我已站在了Bichet街的入口。前行几十米,就是它与Alibert街的交叉口。在那里的LePetitCambodge(小柬埔寨)饭馆和LeCarillon酒吧,有15人在13日那天的袭击中失去了生命。原本狭窄拥挤的小街空荡荡的,鸽子咕咕叫着横穿小街,有拿着鲜花的路人停下来看手机上的GPS,我知道他要找的地方,却张不开口。

  无法相信,依旧无法相信

  一个城市、一个街区的风貌取决于她的居住者。如果没有巴黎的艺术家改造了蒙马特和左岸,巴黎今天也不会成为艺术之都和人文之都。如今那些地方地价暴涨,外国游客云集,巴黎人原有的创造精神反而渐渐模糊了。

  最近几年,巴黎年青的艺术家、设计师、建筑师、作家开始聚集在Bichet街一带,一家家充满设计感的工作室和作坊改变了整个街区的气氛,使之成为巴黎的新潮流地带。居住和工作在这里的人不是巴黎奢侈品牌的消费者,却创造了新巴黎和未来品牌。

  这些巴黎人有一个共同爱好:与朋友分享生活。遇袭的两家简朴却别致的小店便是他们与朋友聚会的首选之地。LePetitCambodge是家只卖柬埔寨米线的小饭馆,但是服务热情,料足味道好。人们挤坐在一起,自己用桌上的便条写下想吃的东西递给服务员,可以随便加料。吃饭的时候得分外小心才不会碰翻别人的饭碗;买单要去柜台排队等候。但是人们就是钟情这种自由分享的感受。对面的酒吧LeCarillon一到晚上,不仅是露台,就是街道上都站满了结束工作的年青人。不是因为这里的啤酒有什么特别,而是在那里你总能遇到熟悉和喜欢的人。

  袭击发生在星期五的晚上,可以想见这里会是怎样热闹的场景。

  站在这里,气氛特别的压抑,彻底的安静。连现场的新闻记者都异样沉默。也许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彼此都是邻居,也许在布满鲜花和蜡烛的店门前,那些诗歌和绘画显示着这个街区的艺术才华,令前来凭吊的人张口无言。当你看到一张逝者如花笑脸的照片下朋友这样的留言:“天空从此多了一颗美丽的星星”,还能说什么呢?

  这种如同追悼艺术展的气氛在Bataclan音乐厅更强烈。步行不用五分钟,我就站在了它的对面,13日晚上,有89人在那里被惨忍杀害。音乐厅的入口已被警方用大货车完全遮盖,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与前来凭吊的人们只能在对面的人行道凝视这座黄红相间、具有中国庙宇风格的建筑物。不远处的早市刚刚结束,空气中充满水果混和着蜡烛燃烧的气味。工人默默冲洗着地上的垃圾;手捧鲜花的人们小心翼翼地踮脚跨过水洼与垃圾,低头钻过红白警戒线,从全副武装的警察身边走过,前往音乐厅。

  狭窄的人行道铺满了鲜花、国旗、蜡烛与照片。各种肤色的人们不断地放上一束鲜花,点亮一支蜡烛。五位来自伊朗的游客告诉我,和平与爱才是他们的信念。一位法国女士转身给我让位拍照,突然又回头抱住了我,嘴里不断地重复:“无法相信,无法相信。

  不要放弃,生活在继续

  无论在哪一个袭击地点,看到最多的文字表达是“我们不怕”、“吓不倒”。害怕,没有弥漫和控制生活在巴黎的人们的情绪。攫取了人们思维的是无法理解这一切,无法想象人类残杀可以到如此冷酷的境地。同样,还有愤怒。在音乐厅附近,有人这样写着:如果与朋友喝几杯,听音乐会和看球赛,这一切已成斗争。那么发抖去吧,恐怖分子。我们都经过超级训练!

  共和广场上,一位法国女士这样对我说:“我原来是个胆小鬼,现在什么都不怕了!”离音乐厅不远的共和广场,因《查理周刊》袭击事件后发起的百万人大聚会而被世界熟知。这里,当时粘贴的标语还未完全被风雨剥落,如今又成鲜花与蜡烛的海洋。四周停满了世界各地电视台的直播车,各大电视台在这里设立了现场直播间。在象征法兰西精神的这个广场上,前往的人们显得更愿意与人交谈,倾诉自己的观点与情绪。

  夜幕渐渐降临,雨大了起来,一些年青人开始不厌其烦地用打火机反复点燃在风雨中熄灭的蜡烛。我的手机新闻显示,法国警方认为在逃凶手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我穿过广场下到地铁站。共和广场地铁站巴黎市中心最重要的交通枢纽,里面人头攒动一如往常。有人匆匆打卡钻入通道,有人疾步走出。巴黎的生活节奏仿佛没有因为恐怖袭击而做丝毫改变。只有仔细打量,才会发现,人们几乎都是紧抿着嘴唇,不愿做一秒钟的多余停留。

  临近午夜时分,原本顾客满座的LeCarillon酒吧门前仍然聚集着不少不愿意离开的人们,有人对我说,习惯了每天晚上在这里喝一杯。在LePetitCambodge边上的话剧院,刚刚看完演出的人们在相互拥抱道别。而离BonneBière一街之隔的另一家咖啡馆,露台上居然坐满了客人,在他们的身边不时有鸣笛的警车疾驰而过。

  我到BonneBière对面的希腊饭店吃饭。饭店隔壁的面包店老板正好也在。这些熟悉的人们为我讲述着当晚的经过:希腊饭店门前刚好停了一辆车,所以无恙。当时车里坐着两人:是太太开的车,子弹从驾驶座这个方向扫射过来,警察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面包店老板说:“子弹打入店里的时候,我坐在柜台后面,开始以为是有人在放鞭炮,我还起身张望呢。警察说恐怖分子在Bichet街行凶后,开车本来是经过这里,但是因为看到酒吧露台上全是人,又折返回来的。

  事件一点点在我眼前展现开来。谈话在纷纷感谢上帝保佑中结束。走出饭店,我仍然感到与气温不相符的寒冷。我记着他们一再说的话:永远不要放弃,生活在继续。这时,离法国警方突袭恐怖分子在巴黎北郊SaintDenis的据点还有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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