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昊:华盛顿不是中国走进美国的唯一道路
1907年,老牌大国英国与新兴强国德国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后来出任英国外交副大臣的克劳爵士那时还是一名年轻官员,他在分析英德关系前景的《克劳备忘录》中称,“善意的,更不用说诚恳的关系,必须依靠持续的机警、体贴、节制、温厚,和解才能维系”。遗憾的是,英德之间并未能实现“善意的关系”,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响。基辛格在其《论中国》一书中,专门将《克劳备忘录》收入,以此警示当今美国和中国的决策者们。
近日,习近平主席对美国进行的首次国事访问,让国内外舆论一时聚焦于中美之间的合作与友谊,而不像平常那样总是盯着摩擦和较劲。人们期待中美之间可以构筑起“善意的关系”。应当承认,习主席此次访美之际,中美关系的整体氛围并不是太好,且距离美国2016年总统大选又是如此之近。双方在网络安全、南海问题等方面的争执日趋深化,围绕国际秩序的深层次博弈也逐渐显现,国际媒体充斥着“看空”中美关系的论调,美国威斯康星州州长等政客甚至要求白宫取消此访。9月初,还一度传出白宫将因网络安全问题对中国公司和个人实施制裁的消息。考虑到中美关系阴云密布的情形,如果说习主席此访似赴“鸿门宴”,倒也不算太过夸张。
中美“新型”关系,新在何处
在这种情况下,此访仍最终取得多达49项重要共识和成果,实属不易,背后折冲樽俎之繁复也难为外界所知。细细品读此份成果清单,人们会发现,它不仅所涉及的议题领域,连同所使用的概念和语汇,与以往类似清单相比都有很大不同。可以说,仅从这份清单,就能非常直观而真切地感受到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意味。如果联系习主席访美的具体行程,并且将其联合国系列峰会之行与访美联系起来看,中美“新型”关系呈现三个突出特点。
首先,华盛顿不是中国走进美国的唯一道路,伴随中国对美直接投资快速增长等新变化,中国对美国社会内部的深入程度,对美国多元利益主体的接触广度开始加速提升。
其次,中美双方大力培养“合作的习惯”,探索以“新型”的方式认真应对“新型”的难题。无论是网络安全高级别交流机制的建立,还是突出中美在南海问题上的共同利益,习主席此访在诸多高敏感议题上取得的成果表明,发展中美关系,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双方本着冷静、务实的态度,就有望像处理气候变化问题那样,将中美之间的“冲突领域”转变为“合作亮点”。“新型大国关系”呼唤的是一种直面问题、相向而行的“新型”心态和方式。美国知名学者史文认为,习近平是最敢于面对难题的中国领导人,他能够以清晰、系统的方式回应美方的具体关切。
第三,中美关系的“全球性”意涵大大扩展,双方更加主动地应对国际秩序层面的分歧,不断探索具有创新性的举措。通过此访,中美高层就国际经济治理机制的改革和完善进行了深度沟通,双方开始构建一种事实上的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在国际维和、反恐、网络空间规则制定、公共卫生、野生动物保护等方面大力拓展“新型”协作。实际上,近年中美在携手应对西非埃博拉疫情、共同推动解决伊朗核问题等方面的成就尚未得到足够重视。正如《世界是平的》作者、美国评论家托马斯·弗里德曼所言,美中可以做“全球稳定的共同维护者”。在全球事务方面,中美之间的“新型”关系是“长出来的”,是中美关系发展演进的结果,是两国关系“升级换代”的真切反映。
中美关系重在“维稳”
观察元首峰会,不仅要看具体成果,更应关注双方对彼此作出的“战略保证”。领导人会晤是解决具体问题的“行动催化剂”,官员们都希望为会晤准备尽可能多的成果,但指望一次峰会带来太多“惊喜”是相当不现实的。毕竟,中美关系兹事体大,它不是《纸牌屋》这类连续剧,也不是电视“真人秀”。未来几十年,如果中美关系的戏剧性因素能少一些,平稳性多一些;而外界对它的“惊喜”期待少一些,平和心态多一些,则实乃大幸。
习主席启程前,王毅外长曾用三个“再确认”来描述此访目标,即双方对各自的发展方向和战略意图进行再确认,对中美日益增长的共同利益进行再确认,对双方维护和平、稳定与发展承担的责任进行再确认。对照看来,此访总体实现了这一目标。
在访问中,习主席通过公开演讲、高层会晤、座谈参访等多种形式,向美国和国际社会释放了两大核心信息。一是他多次强调,中国改革不会停滞、开放不会止步,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中国的战略选择,以此显示中国的内外政策是稳定的和可预测的。美国对中国的担忧不仅在于中国的崛起,还源于对中国未来发展走向不确定性的疑虑。二是习主席明确指出,与美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是中国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借此强调,中美关系在中国外交全局中依然占据着至关重要地位,而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不仅是必需的,也是可能的。
与此同时,奥巴马总统则重申,美国欢迎中国崛起,但崛起的中国需要是“和平的、稳定的、繁荣的且在全球事务中扮演负责任角色”。在24日举行的工作晚宴上,奥巴马对习主席表示,他不认同守成大国和新兴大国必将发生冲突的“修昔底德陷阱”,大国尤其是美中之间更要尽量避免冲突,他相信美中两国有能力管控好分歧。奥巴马还特别指出,美中之间的竞争应该是“建设性的、具有积极意义的”。这表明,尽管美国国内针对两国关系发展杂音不断,但奥巴马政府仍认为必须确保美中关系继续在良性轨道上运行,而不是让“竞争”沦为一种灾难性的“对抗”,美中管理分歧的能力要比分歧本身大。
国际政治中,“言为心声”、“言行一致”是奢侈的,但领导人的话语总会对国家的行为具有约束作用,如果“言不由衷”、“言行不一”惯了,国家的信誉和影响力自然就慢慢丧失了。当前,中美关系的一大症结在于,无论双方讲什么“好话”,彼此都很难相信对方的善意。然而,这种战略上的相互怀疑在大国之间再正常不过了,大国都讲大国的“面子”,大国都有大国的脾气,如果“大国”总是要跑到“新型”的前面,中美就会越来越难以建立“善意的关系”。
中国要做“不一样的大国”
在美国人看来,中国的国家意图是不稳定的且难以预测,正如一个人会被金钱冲昏头脑,一个大国的意图也会因其财富和实力的增长而变化。当军舰战机足够多、军事实力足够强的时候,一国会更倾向于靠打仗解决争端。美国人认为历史上的崛起国家皆是如此,他们难以相信中国会轻易成为“历史的例外”。“中国人具有爱好和平的基因”,这类中国人习以为常的言辞在美国人听来是中国版的“例外主义”,甚至“具有种族主义的意味”,难道有其它国家、其它民族不爱好和平吗。套用中国人常讲的“把权力关进笼子里”,美国人想要的其实是“把中国的权力关进笼子里”。毫无疑问,美国人对中国的成见和偏见是根深蒂固的。
在21世纪,“大国”的内涵需要重塑,也正在重塑,大国不能靠攻城掠地来增加和维护权势,大国之间需要相互保持克制,探索合作共赢之道。用承诺、规则和制度“把权力关进笼子里”,是为了让权力看起来不那么吓人,避免一国武断地使用权力,确保权力“做好事”而不是“做坏事”。这是包括美国、中国在内的所有大国都应遵循的。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需要一种“不畏浮云遮望眼”的静气,需要一种“功夫在诗外”的智慧,不妨让“新型”先飞,把“大国”放一放。习主席此次访美和出席联合国峰会期间提出的新观点、新倡议,展现出中国作为“不一样的大国”的潜力和魅力。
在21世纪,如果中国在权力观念、处事方式、“例外主义”方面变得越来越像美国,那将是一种极大的危险。中国的“大国”之路不必局限于中美关系之下,不妨先抛开中美关系的框限,摆脱对“大国权势”、“世界老大”的迷思,先在世界舞台上当好一个21世纪的“新型”大国,用自身行动灵巧地带动美国和其他大国,进而让“新型大国关系”、“新型国际关系”从一种“中国倡议”变为现实。
(作者赵明昊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10月2日澎湃新闻。)
编辑:lulu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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