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怒江小电工程被叫停 环保人士听闻痛哭

20.12.2015  15:25
怒江第一湾 - News.Sina.com.Cn
规划中的松塔水电站勘探点。摄影:谢玉娟 - News.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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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第一湾 规划中的松塔水电站勘探点。摄影:谢玉娟

  原标题:【一线】最后的大河

  12月16日傍晚,云南省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志愿者”召集人汪永晨收到了一条央视记者朋友的短信: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云南省委省政府昨天决定,怒江州25度坡耕地应退尽退,扩大国家公园保护区面积,坚决不开发怒江小水电工程,并上报国务院,停止怒江大型水电工程!

  此时,汪永晨正带领十几位专家学者、环保人士和媒体记者正在西南几省进行考察,这是她所策划的“江河十年行”活动的一部分,这个活动到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了。

  她收到上述短信时,正在前往餐馆吃饭的路上。看到这条消息后,她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呜咽起来,然后嚎啕大哭。她足足哭了有20分钟。清冷的月光照在这个滇西北怒江大峡谷北段的小县城里,她的哭声更令这一切显得清冷。

  “我12年来了怒江16次,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哭罢,汪永晨说,“真的是为怒江庆幸,觉得怒江有救了。

  怒江,古称黑水,汉代称泸水。发源于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的怒江是亚洲最天然的水道之一, 在流向安达曼海的途中,长达2736公里的河水一路狂泻而下,甚为壮观。

  但这一天然水道因为中下游干流河段落差集中,水量大,淹没损失小,交通方便,施工条件好,地质条件良好,也被列入中国重要的水电基地之一。2003年,中国开始加速对怒江水电的开发。

  也是这一年,汪永晨开始为怒江奔走呼号,反对在这条河道上建设大型水电站。过去10来年,由于在生态环境保护与水电开发之间存在严重争议,怒江水电开发一直被搁置。怒江也被认为是中国乃至全球水电开发与环保博弈的典型案例。

  但事情可能并不像上述消息看起来那么令人乐观。

  界面记者搜索发现,12月6日,云南省省委书记李纪恒确实在怒江州的一次脱贫攻坚工作汇报会上明确提出,怒江州要确保25度以上的陡坡地全部退耕还林,并停止小水电、小矿山开发开采。

  但关于云南省大型水电的建设情况,官方尚未有正式表态。界面记者随后致电云南省水利厅求证此事,该厅办公室的两位工作人员均回复称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云南华电怒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原副总经理张建新告诉界面记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说,“现在要发展清洁能源,水电怎么能停呢?不但不能停,还要大力加强发展。”成立于2003年的云南华电怒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负责怒江流域的水电开发工作。

  张建新认为怒江水电开发不可能被叫停还有另一个理由,即国务院在12月16日核准了金沙江乌东德水电站建设项目。乌东德水电站位于金沙江下游,总装机容量为1020万千万,是中国继三峡、溪洛渡之后第三座千万级千瓦的巨型水电站。

  针对怒江水电开发,张建新说,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开发规划国务院还需要再组织有关部门最后审议才能批准。他认为“十三五”期间一定会批准,他进一步预测说:“很大可能是2016年就会批准”。

  此前,外界也注意到,国务院办公厅在2013年1月份公布的《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称,我国在“十二五”将积极发展水电,而怒江水电基地建设赫然在列,其中重点开工建设怒江松塔水电站,并深入论证、有序启动怒江干流六库、马吉、亚碧罗、赛格等项目。

  去年年底,有媒体也报道称,“十三五”期间,澜沧江、怒江等三江上游水电资源的开发有望启动。

  但汪永晨依然倾向于相信央视的记者不会骗人。“我也觉得云南省政府没有胆识敢停怒江水坝,他们一定是得到了上面的信息想抢个头功。”汪永晨说。

  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区域地质调查队原总程师范晓告诉界面新闻记者,2012年他在泰国参加一个跟怒江相关的会议时也曾听到过“云南省决定不修大坝”这样的说法。结果无论如何,他认为最近几年来云南省并没有积极主动去推动怒江水电开发。

  水利水电专家刘树坤认为,如果事实确证,那么目前仍只是云南省的意见,需要上报国务院后批准。因为怒江水电开发已经国务院审批列入能源发展规划,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撤销的事情。

  “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太乐观,因为那毕竟是一大块肥肉啊。”刘树坤说。

  与中国大部分大江大河及主要支流上都因规划梯级电站而改变了河流的自然状态所不同的是,怒江目前仍是一条完整的自然流动的河流,它自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南麓奔腾而下,流经云南高山深谷,后经缅甸注入印度洋。

  在沿江考察中,界面新闻记者看到,江水一路奔腾,浪花跳动,如遇巨石梗阻则形成处处险滩,处处充满自然的活力。此外,沿怒江两岸植被繁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称这一区域“可能是世界上生态最为多样的地区”。

  但怒江流域也被认为是中国乃至世界上生态最为脆弱的地区之一。也正因此,汪永晨从2003年开始就呼吁中国要保留好最后这条自然流淌的大河。

  时光倒回到2003年,当年8月,国家发改委主持评审通过了由云南省完成的《怒江中下游水电规划报告》。该报告规划以松塔和马吉为龙头水库,丙中洛、鹿马登、福贡、碧江、亚碧罗、泸水、六库、石头寨、赛格、岩桑树和光坡等梯级组成“两库十三级”开发方案。

  上述规划方案一出便遭到了强烈反对。原国家环保总局的代表不予签字。他们指出,怒江是当时除雅鲁藏布江外唯一相对完整的生态江河,建议将其作为与原生环境的对照点和参照系予以保留,不予开发。

  2003年9月,汪永晨同十多位专家记者一道,在国家环保总局主持召开的论证会上对怒江建坝提出抗议。此后她们又进行了诸多努力,不断呼吁保护怒江。

  2004年2月,汪永晨带领20多位专家学者、环保志愿者以及记者前往怒江进行为期9天的考察。在路上,她听说了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在发改 委上报的《怒江中下游水电规划报告》上亲笔批示:“对这类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且有环保方面不同意见的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

  “当时我就大哭了一场。”汪永晨说。

  至此,保卫怒江的战役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这个故事也被认为是中国民间机构影响公共事件中政府决策的典型案例。

  但随后几年,围绕怒江水电开发,政策层面的消息一直令环保人士忧心忡忡。

  2008年3月,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一五”规划》表示,“十一五”期间将开发怒江六库、赛格水电站。后因环保争议,该规划未获环保部门批准。

  2013年国务院发布的《国家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再次指出,“十二五”时期要有序启动怒江水电基地建设。随后,怒江的松塔、马吉等水电站已纷纷开展了前期的勘探工作。

  12月16日,考察队从丙中洛赶往松塔。前往松塔的路狭窄且颠簸不平,一些路段只能容纳单车通过。车窗外是耸立的悬崖峭壁和翻滚奔腾的江水。沿途我们看到筑路工人正在对这一道路进行加宽。这使得汪永晨等环保人士担心工人们是在为修建水坝的大型工程设备做准备。

  按照此前的规划,松塔水电站的大坝最高达到313米,所以有关地址勘探非常关键。此时,前期勘测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去松塔,只剩下怒江边陡峭的岩 壁上留下的被炸开的勘探洞,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杨勇看过现场后认为,松塔水电站前期的地质勘测的工作已经完成。

  而怒江流域的环境、生态、社会等影响因素是一些环保人士反对的主要原因。怒江流域位于怒江断裂带上,江水两岸峭壁陡立,时不时出现的滑坡、崩塌提示着这一地区活跃的地质状况。

  范晓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在这样的地方修建大坝对两岸山体的影响非常大,因修建大坝而对公路进行的改造也会改变两岸山体的稳定,容易诱发更多的地质灾害。此外,大坝也会引发库区的滑坡、崩塌等地质灾害,也有可能引发地震。

  从民族和文化层面来讲,怒江流域居住了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等22个少数民族,他们在那里世代居住,因而形成了许多特有的社会风俗和人文景观。 环保人士指出,这些与美丽壮观的怒江交相辉映,形成了怒江峡谷特有的“多元峡谷文化”,其文化多样性之丰富国内少有,而怒江电站的修建将把峡谷地带的人文 景观和传统文化彻底淹没。

  在距离松塔水电站坝址不远的云南贡山县甲生村,一位藏族村民告诉界面记者,前些年曾听人讨论过移民搬迁的事情,但后来就没人说了。若以后修建水库,她不清楚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影响,但她似乎并不愿意搬迁,她说,“我家有八亩地,家里还养着鸡猪牛,我不会搬的。

  从生物多样性的层面来说,怒江流域所在的“三江并流”地带是中国和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为著名的地区之一,它有着“生物廊道”的美誉,在2003年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名录。

  然而,一些支持建坝的人士并不赞同这些说法。

  张建新称,建坝对怒江周边的生态没有影响。他认为,相反目前当地的原住民烧山砍柴等传统的生活方式倒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更严重。他说:“不搞水电站生态破坏更厉害。

  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也曾撰文称,几十万人在山高水急的狭窄的河谷中以半原始的农耕方式繁衍生存,必须不断地向恶劣的自然环境索取。毁林开荒、陡坡耕种、林木退化、水土流失现象越来越严重。

  环保人士对此观点并不以为然,汪永晨认为,刀耕火种是几千年流传下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它可以使土地休养生息。“尤其在高海拔、生态脆弱的地方,刀耕火种的方式可以使土地可持续利用。

  而且,怒江修建水电站后,当地原住民能否从中受益,在环保人士们看来,仍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情。

  最近几年来,由于中国大面积的雾霾天气也令水电专家们有更多的理由批评水电开发进程缓慢。

  张博庭撰文称,我们搁置怒江水电开发的能源代价,是每天全中国要多开采、运输和燃烧2000多节火车皮的煤炭,排放大量的粉尘和温室气体。

  “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实际上是一个伪命题,”范晓反驳说,“无论西南开不开发水电,北方的煤电基地还是会高速发展。全国来看,也没有理由说明一个区域的水电开发代替了这个地方的煤炭资源的开发。

  范晓还举例说,四川川南和贵州一带是中国南方最大的煤炭蕴藏地区,煤炭开采规模近年越来越大,并没有因为金沙江的水电开发而减少。

  但在减排压力和承诺改善能源结构的大背景下,包括怒江在内的西南诸河仍被外界认为是中国是实现减排目标的关键途径之一。

  2007年,中国成为世界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家。从那时起,中国面临越来越都的减排压力。在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峰会上,中国宣布,到2020年,中国的碳强度(每单位经济产出温室气体的排放量)将至少减少40%。

  在今年12月底召开的巴黎气候大会之前,中国政府正式提交了2030年非化石燃料发电目标(到2030年时,让非化石能源发电量占总发电量的20%。)。中国此举赢得了世界的赞誉,美国白宫称该声明为在法国达成一项“成功的气候协定”铺平了道路。

  但这也进一步引起外界对于中国会启动又一轮拦河造坝运动的担心。反坝者们忧心忡忡:在新一轮水电开发中,怒江能幸免吗?

  “对于怒江这条目前还在自然奔腾的河流,政府应该慎重考虑。”杨勇说。